第二天早上六点左右.楚天舒起床后刚洗漱完毕.正打算出门跑步.陶玉鸣敲门进來了.他报告说:“楚书记.刚接到环卫工人的报警.白存礼跳楼自杀了.他留下一封遗书.承认常以宽下毒案是他指使的.”
楚天舒忽地站起.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走.去现场.”
白存礼是从石花大酒店的第十三层跳下來的.摔得**迸裂.根本沒有抢救的必要了.尸体已经拉走.地上残留着血迹.一份亲笔写成的遗书送到了楚天舒面前.
遗书不长.一百多字.白存礼承认自己指使常以宽对孩子下毒.事件发生后良心受到谴责.寝食不安.实在无法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所以选择离开这个世界.以死谢罪.末尾向家人.向社会.向钱文忠一家表达了忏悔.署名白存礼.即日.
楚天舒看了一眼.说:“拿去做字迹比对.看是不是他写的.”
侦破方向迅速转移到白存礼身上.经过字迹比对.证实遗书确实出自死者之手.而白存礼与常以宽以往的关系密切也是人尽皆知.
警方和纪委联合对白存礼和常以宽进行了调查.发现常以宽用各种假**报销贪污城关镇卫生院的公款二十多万元.挪用公款十多万元.和某医药公司有不正当的利益链条关系.收取回扣二十多万元.
顺藤摸瓜.白存礼在担任城关镇党委书记之时.与常以宽相勾结.通过开具证明骗取二胎指标.担任副县长之后.利用分管文教卫的职务之便.与常以宽联手.长期收受某医药公司的贿赂达三十多万元.
案件渐渐明晰起來.证据链完整了.白存礼为了维护他的一己私利.不惜制造惨案阻挠医疗改革.他指使常以宽利用起火的混乱之际.在孩子的输液瓶中加入了超量的麻醉剂.造成孩子死亡.社会影响极其恶劣.事后又指使常以宽、老钱等人煽动闹事.企图制造骚乱.破坏改革.
城关镇卫生院孩子之死的案件终于告破.市督导组的郝建成相当满意.通令嘉奖了南岭县公安局参战干警.给局长陶玉鸣记了个二等功.
案件的破获.给南岭县的干部群众留下了诸多疑问.也给善后工作带來了新的困难.
众所周知.白存礼是付大木一手提拔起來的干部.原先只是城关镇的一个村支书.然后副镇长、镇长、镇党委书记.再到副县长.而且有传闻.假如付大木当了书记.他将接任县长的位置.前途一片光明.为什么要干这种蠢事呢.
另外.如果说这是一出丢卒保车之计.但看起來常以宽应该是卒.而身为副县长的白存礼才是帅啊.照这么说.这背后是不是还有比白存礼更大的帅.
当然.白存礼已畏罪自杀.死无对证.这些疑问只能在私底下议论.而真相大白之后.钱文忠一家一下子由主动变为被动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三个大问題.一是经济赔偿.二是常以宽、老钱等人的判决.三是生育指标.
督导组撤离之前.郝建成主持专題会议.表彰陶玉鸣等破案有功人员.并讨论了相关的善后工作.
会上.薛占山汇报了钱文忠提出的要求.一是按照以往县里发生人命案的惯例.赔偿三十万元.二是从重从快判决罪魁祸首常以宽.三是要一个生育指标.
与刚才表彰时的喜气洋洋不同.说到孩子的死.楚天舒等人的心情都非常沉重.
平心而论.钱文忠要求赔偿三十万元不过分.要求严惩凶手更是合情合理.要一个生育指标也顺理成章.
可是.这三个要求遭到了付大木等人的极力反对.
薛金龙率先发言说:“钱文忠本來就是个刺头.仗着脑袋瓜子灵活.看到不顺眼的事就到处告状.平时沒少给干部们出难題.我就出面接待过很多次.难缠的很.要是答应了他这些条件.不知道还会提出多少无理要求來.例如.他想再生一个孙子.给他一个生育指标.如果生不到孙子.一定会沒完沒了地闹下去.”
这几句话说完.信访办的负责人在暗暗点头.
陶玉鸣接着说:“怎么惩办凶手是法院的事.哪里能由他钱文忠说了算.再说了.白存礼已经跳楼自尽了.就算是一命抵一命.还不够吗.另外.他要求赔偿三十万也跟政府无关.害死他孙子的是白存礼和常以宽.他应该找他们索赔去.”
“对于像钱文忠这样的刁民.我们决不能迁就纵容.”付大木敲着桌子说:“事件发生之后.钱家人打砸了卫生院.造成的损失也有十來万.这个就算是不追究他们的刑事责任.起码也应该赔偿吧.”
付大木等人说得头头是道.振振有词.楚天舒尽管觉得他们的说法很冷血.但一时也难以反驳.
他们这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哪里知道为了做通钱文忠的思想工作.一大帮子人付出了多少的艰苦努力啊.与其说他们不肯答应钱文忠的要求.还不如说是在故意给楚天舒出难題:你不是跟钱文忠谈好了吗.你满足不了他的要求.看你怎么向他交代.
通过这次事件的接触.楚天舒了解了钱文忠.他这个人脾气虽倔犟.但为人仗义.还是比较通情达理的.特别是在尸检完成之后.立即同意了对孙子尸体进行火化.既沒有胡搅蛮缠.也沒有提附加的条件和要求.
在钱文忠身上.楚天舒看到了中国农民的勤劳、正直和淳朴.更感受到他是个讲信用、有感情的汉子……
正思考着.余乾坤发言了.他说:“钱文忠的孙子沒了.想要再生一个.这个要求我觉得不算过分.毕竟在农村传宗接代的思想观念还是比较浓的.”
薛金龙说:“余主任.我提醒你一下.搞胎儿的性别鉴定是违法行为啊.”
余乾坤说:“生男生女.这个谁也不好保证.我们可以事先让钱文忠签字画押.生了女孩也不能再闹了.”
薛金龙用鼻子哼哼两声.沒再说话了.
杨富贵分管全县的维稳工作.他说:“虽然孩子的死是常以宽等人蓄意所为.但人死在了卫生院.说明卫生院在管理上还是存在漏洞.从维稳的角度來考虑.我觉得适当给予赔偿也是应该的.”
陶玉鸣立即质问道:“杨书记.适当.适当是多少.这年头.谁会嫌钱多咬手哇.”
柳青烟呛了他一句.说:“适当就是大家讨论觉得合适就行.”
陶玉鸣“嘿嘿”一笑.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也不再说话了.
双方你來我往.僵持不下.
最后.郝建成说:“案子总要有个了断.我代表督导组说个意见.你们再谈论.对涉案人员的判决.法院会依法审理.任何人也不能干预.生育指标嘛.给就给一个吧.反正这种事情也沒人好攀比的.至于赔偿.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有个五万块就差不多了.至于砸了卫生院的东西.也就不追究了.你们看怎么样.”
郝建成发话了.其他人还能怎么样.他是青原市委常委、市政法委书记、市公安局局长.又是这个案件的督导组组长.他发了话.别人就无话可说了.
一条人命.才五万块钱.楚天舒心里充满了愤懑.但还是得打起精神來.安排杨富贵和薛占山去和钱文忠谈.说服他接受这个结果.双方争论的时候.他一直在琢磨.补偿太多的钱看來不太现实.只能想办法在别的方面给钱家一些安慰.
第二天一大早.八点钟还沒到薛占山就上班了.他一进院子.就看到钱文忠带着老伴儿和二妮子等在他的办公室门口.
往事历历在目.特别是看着钱文忠一家三口腰里系着的白布.脚上的白鞋子.头上的麻绳.薛占山真的不忍心看下去.总感觉有一个鼓槌在敲击着他的心灵.
从上午八点一直谈到中午十一点多.薛占山和许彬费尽了口舌.总算说服了钱文忠不再纠结判决和一定要生男孩的事.但对五万块钱的赔偿.实在难以接受.
“占山.不是我们家不讲理啊.”钱文忠的老伴儿泪水如同决了堤的洪水.哽咽着说:“你是知道的.为了生这个孩子.我们家交的罚款也不止十万哪.”
薛占山竭力忍住内心的酸楚.不让泪水流出來.他不敢正视钱文忠老伴儿的眼睛.红着脸.无奈地说:“三舅.三舅妈.你叫我怎么办.南岭县穷得叮当响.就这么个现状啊.”
许彬跟着说:“是啊.老钱.就我们县这个状况.五万块也不少了.再说了.生育指标也有了.白存礼也偿命了.说起來.你们还砸了卫生院不少的东西呢.也沒要你们赔偿嘛.”
钱文忠倔脾气又上來了.他指着他们两个说:“薛占山.许彬.你们不要以为我孙子的尸体火化了.我就沒辙了.我照样可以捧着骨灰盒.到省城京城去告状.告不赢.祖孙三个就喝农药死在天安门广场上.”
说完.钱文忠回过头.拉着老伴儿和二妮子.抹着眼泪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