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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大婚变乱6

    次日.鹰之举行国婚.

    新铺就的红绒毯从高高的端泓殿伸出.蜿蜒起伏过十级台阶.仿佛大火吐舌.一直舔向广场大门.那些殿堂楼阁.檐角的灯笼皆换了一番.并在适宜的地方悬了不少得当的彩联.一向绿衣紫内罩的鹰之国君.今日挽起乌发.换上大红富贵.妖冶似血的婚衣.更添两分王族炽热的权力欲气息.面容威严冷淡如同以往.只是清丽的有些苍白.

    在一群婢女的簇围之下.同样着红衣的.却是一个满十八岁方才两个月的青年.俊美的脸庞初长成分明的棱角.稚气尚未褪尽.倒是那一头黑发生得成熟厚密.被青玉冠束住.碧簪穿冠而过.仿佛一个丰富的源泉.如瀑的长发倾斜而下.完整地覆了后背的红衣.

    广场中央.置一方五百年霜槿木横截大案几.玉盘上高高堆起莽荒珍贵三果霜芬橘.羽荔梨.酥雪苹.摆的羊.猪.牛三牲熟肉.混了不少珍贵的佐料.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紫金炉薰烟袅娜.插了三支粗硕的神香.才燃了顶端一点.案上落灰稀疏.

    广场红绒毯两旁.依次对称站列宫乐队.臣将.剑客.谋士.武卫重属部队.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头.肃穆的脸上.隐隐可见期许和祝福的喜庆神色.

    已是黄昏.日头缓缓向西滑落.余晖洒遍王宫.景致暧昧不明.绒毯上影子斜长.为大喜之日增添了一抹隐晦的阴影.

    白衣祝颂司伫立于案几左侧.见沙漏滴至酉时六刻.正是莽荒拜天地的最佳时分.朗声传遍全场.“吉时已至.请国君王夫祭拜天地.”

    礼乐齐奏.号角长鸣.自端泓殿檐角垂下的炮竹被点燃.灵巧地甩动腾挪.噼啪作响.方才寂静无声的广场一下子热闹非凡.

    惠珂殿在端泓殿以西.墨虔殿在其东.祝颂司的话音刚落.两座宫殿的大门齐齐轰然打开.红衣璧人在一群婢女簇随下.缓缓走向端泓殿正中位置会合.面朝对方微微一拜.齐站面向广场.郑笑寒双掌向上.交叉平叠.墨欢按照婢仪所教与的.右手搭叩住国君覆在上方的左手.然而.他明显感觉到国君的身体轻颤了一下.以为触犯了什么禁忌.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更是跳得飞快.然而.国君的脸色依旧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的胆子大了些.下意识扣紧那只手.随同她迈开步伐.迎着西下的夕阳走下台阶.仿佛经过漫长的岁月.在那祭拜天地的案几前停下.

    此刻.炮竹声息.山衔落日一半.礼乐不绝.时而铿锵顿挫.时而绵延悠长.在鹰之王宫上空阵阵回荡.余音袅袅.

    “一拜天地.”祝颂司拖长声音.履行他难得一次的职责.

    墨欢松开扣搭住的左手.与身边的红衣女子一道跪下.深深一拜之后.各自接过祝颂司手中的香.插到紫金炉中.黄绿色的天穹深邃低阔.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垂视.

    二拜鹰之先祖列君.

    最后便是夫妻对拜.祝颂司的朗朗磁音如贯长虹.穿过礼乐声声.红衣璧人面朝对方.国君淡漠威严.王夫面色紧张却柔和.只差这一拜.那个在惠珂殿上取下他发冠的女子.便可成为他的女人.一生.一世.

    “闻鹰之君大婚.邵殿命在下送來贺礼.”

    一个灰衣人自苍腾方向而來.在祭拜天地的案几前落下.微垂着头.双手呈上一个锦盒.

    礼乐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以警惕而仇视的目光看着苍腾來客.邵柯梵在这个时候送礼.端的定是沒有什么好处.

    郑笑寒稍微一怔.举起右手掌.示意继续.礼乐声再度响起.虽表达的是喜庆之意.却多了两分谨慎清冷的气息.端泓殿广场上的氛围看似热闹.然而.不少剑客和臣将按紧了腰畔的佩剑.

    郑笑寒冷冷一笑.“苍腾君有心了.”拿过那短窄的锦盒.躺在里面的.却是一张叠好的宣纸.隐约现出字迹來.她疑惑地展开.目光匆匆扫过上面的内容.只有短短几句话.然而.却似一道雷电劈下.从头到脚.击穿她全身.让她差点站立不住.

    谨告天下:

    今日起.即苍腾历一五零九年一月初五.金票券作废.与金银玉铜脱钩.并以同等价值的宝债章取代之.大小钱庄不再事金票券兑换业务.执金票券之人.包括钱庄.可到王宫财甄殿兑换宝债章.且宝债章发行权统归财甄殿.

    右末处是苍腾国玉玺红印.

    金票券是一种纸面存储方式.最低面值为十万两白银.一般只有富裕人家以及宫中王侯臣将方才用得上.邵柯梵此举不会对众多普通家庭产生实质影响.只有一个目的.让她手中价值百万两黄金的金票券成为废纸一张.

    那百万两黄金.她本打算一半用在三地攻打苍腾的开支上.一半笼络三地首领.然而.计划通通化成了泡影.这几日事情发生得惊心动魄.却似最猛烈的风横扫荒原.之前什么也沒有.之后更是一片空无.

    苍白从施了胭脂的脸上透出.仿佛寒气氤氲.让那一抹桃红变得诡异.郑笑寒嘴角却扯起一抹莫测的笑意來.“望來使告知苍腾君.这份贺礼送得颇费心思.也送到了点上.本王很是受用.就暂且承下來.不过.有朝一日.若是觉得受不起.定会加倍还苍腾.聊表心意.”

    來使看來并不知道送的是什么.平静地答.“鹰之君喜欢就好.国婚尚有一拜.在下告辞.愿国君与王夫天长地久.永结同心.”说罢提气向苍腾方向飞去.

    礼乐声中.万道刺人的目光咄咄逼视着苍腾來使离开.直至消失.气氛才恢复了一些喜庆意味.郑笑寒极力克制住愤恨.将宣纸折叠好.放入锦盒之中.交到祝颂司手里.淡淡道.“继续.”

    “夫妻对拜.”新人第三拜.拜后便如尘埃落定.仿佛忘记了苍腾來使方才到过这里.礼乐欢奏的气势壮了一层.停顿的号角再度鸣起.臣将脸上挂着微笑.倾身附耳.细碎地讨论.

    跪下时.似乎所有刻意强忍的力气都在此刻释放出來.膝盖重落.浑身瘫软.看着墨欢就要起來.她微皱眉头.动一下腿.仍旧无济于事.墨欢睁着一双黑亮澄澈的眼睛.仿佛看穿了什么.伸手握住她.缓缓带起.

    礼乐大盛.响彻云霄.端泓殿到广场大门之间.悬空彩条招摇.夕阳沒了整个身体.西边天际黄绿色的彩云交织在一起.投下暧昧不明的千道霞光.

    女君威仪万分.脸色淡漠.饱满的额头让她看起來仿佛掌权的圣女.难得着一次的大红嫁衣将她衬得更是高贵华丽.一向很少装饰的头部缀了得当的玉珠.金步摇.红盖头自挽发的横簪延下.经过高高的发髻.翩飘地披在后背.宛若红霞倾下.

    此刻她与王夫执手相叩.心却仿佛跌入了荒原.任兀鹫啄食.痛苦尖锐阵阵.与出场时一样.并肩缓缓走向端泓殿.又折了个身.在专侯一旁的婢女迎上簇拥之下.向惠珂殿走去.

    “国宴开始.请众卿到宴轩阁用餐.”祝颂司与广场诸人目送新人消失在一影绿意葱茏中.长长吐出他此次职责的最后一句话.

    邵柯梵轻轻叩了叩书橱后面的机关.宛葭正靠在垫高的枕头上.盯着已经接好的双足.目光庆幸又有些悲戚.

    “可好受些了.”他止住准备迎上來的杨药师.示意他专心磨药.扫过那双打着石膏.被纱布厚厚包裹的脚.淡淡地问.沒有表情.看不清悲喜.

    宛葭的面颊泛起一抹浅桃红.莞尔一笑.微微起身.算是施礼.“不疼了.多谢国君关心.”又道.“国君替周家挽回一半家财.又让杨药师替宛葭接脚.宛葭一生铭记.”

    邵柯梵颔首.凝视着墙壁上简歆要他命人凿开的窗户.“不必.是封原辛辛苦苦将你的双足带回苍腾.本王只不过吩咐了一下药师而已.”

    听到“封原”两个字.昨天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温馨又血腥.激烈又平和.仿佛一场不真实的梦.那个她以吻解毒.潇洒倜傥.有些玩世不恭的翩翩公子.握住她的足腕.以最真挚的语气对她说.“不嫌弃的话.封原愿意照顾你一生.”

    可是.不过是一日的心神微漾.并且感激之意要多于萌动.又岂能比得过几个月的苦苦坚守.她想与的.不过始终是同一个人.只是他.情意全系在了那容姿倾国.心境悲悯的黄衫女子身上.丝毫也分不了她.

    伤神间.依然有礼地答.“大恩在怀.待出得门.宛葭会好好谢过封原.不过国君亲自來看.宛葭也是感动不已.”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表情凝上一层严肃的霜色.“宛葭之所以被郑笑寒囚禁.是因为无意中听她与杨永清说起一件事.”顿了顿.见国君等待她说下去.继续道.“计划鹰之举兵苍腾.”

    邵柯梵嘴角扯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本王早就预料到了.鹰之.一定会举兵的.”

    紫衣女子的神色一下子黯然下去.她差点为之付出生命.残了双足.令周家丧了一半家财的情报.他竟然早就揣测到.她历经艰辛.方才有机会说出.却是一文不值.

    可是.她失去的.他不也通通补偿了么.这场劫难.为什么要产生.为的又是什么.

    嘴唇颤抖两下.终是憋出四个字來.“国君英明.”

    邵柯梵垂首看她.眼中些许复杂.“今日早朝之后.封原单独留下.请求本王赐婚.不知你可愿意.”

    宛葭惊愕地睁大眼睛.心跳快了一拍.虽然封原说过要照顾她一生.但提亲之事.她仍是有些适应不过來.嫁与封原……这又是个什么样的概念.缓了缓.答道.“宛葭想先考虑一段时间.”

    邵柯梵微微点头.“也好.你好好养着.”说罢向外走去.一袭红衣仿佛曼珠沙华妖冶地燃烧.光焰清冷.

    “国君.”身后传來急切而轻柔的呼唤.宛葭立起身体.怔怔地凝视红衣背影.他真的.从來不懂么.还是说.他从來都懂.然而.懂与不懂.又有何用.

    邵柯梵保持原來的步伐.沒有停下.已到门口.

    宛葭眼角的泪水终于滑落.声音有些颤抖.仿佛委屈.仿佛决意.仿佛告别.“国君.就劳烦国君转告封原一声.这门亲事.宛葭允了.让他去戟乾周家向家父提罢.宛葭调养几日.便回都城.”

    邵柯梵顿了顿身形.不回头.只说了一声“好”.便闪身出了密室.门与书橱一道.重重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