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名:一百零七
日子像是怕贪负时光似的,每一日都携带着很多事情赶来。自从知道了萧悦行与她在一起的目的,蕙绵常常会有这样的感觉。每天好像都是沉甸甸的,未来的每一时刻都有她不可预料的事情在等着。
在阮安之回京后的第三日,楚府里也先后接到了步惊风和楚无波的来信。步惊风信里说这两日内就会到京,并嘱咐了不用收拾他之前在府中的住所,他会带着妻子暂居驿站。
由于父亲不在府中,送来府里的信件多是由蕙绵拆了看的。她看过信件,却并不理会步惊风信中的要求,直接让下人们收拾起了他以前的听风居。
在以前,蕙绵对这个所谓的大哥,就算有几分好奇,也只是妹妹对于哥哥的。而如今,特别是在那种情况下回忆起了前身的经历,她对这个曾经抛弃“她”的负心汉,所有的就不仅仅是好奇那么简单了。
不过,蕙绵却也不打算和他做太多的纠缠,所有的事情都要等她见了那个好大哥再说。她伸出食指,抚了抚富有光泽而又光滑的纸张上漂亮的毛笔字,嘴角牵起一丝微笑。
这时的她,无法找到存活在世间的意义,除了做那些让自己高兴的事情。以前她所喜欢的事情,而今对她没有丝毫吸引力。
楚无波的家信比步惊风的早到了一天,他说左州府事务繁多,怕是还要再滞留半个月才能启程回京。蕙绵只看了一行就放下了,将信命人交给了福叔。
如今的她,多多少少承袭了“她”的感情。对这个将公务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的父亲,也没有了以前的那种亲近。
福叔这边接到大少爷要回府的消息,可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府里的事情近来乱得一团糟,他有好几次都想给老爷送信去。可又怕老爷得了信,特别是知道了小姐曾经被歹人毁了身子的事情,急着回府再在路上出个什么事。
福叔知道,老爷虽说自从夫人去世后就沉迷公务,可是小姐却的的确确是他心头的一块肉。他甚至在老爷回府以后,都不想将那件事告诉老爷。
如今得知大少爷近两日就回府来,福叔怎能不轻松些?就算小姐那边不吩咐为大少爷收拾屋子,他也会自作主张的将听风居好好收拾一番的。
此时站在听风居院内的福叔,脸上仍旧挂了一丝淡淡的愁容。如今二少爷饮酒成瘾,连以前最爱打理的生意,也放在一边好多天了。三少爷旧疾又一次复发,这次较前几次更是来势汹汹。虽说自从昨日阮神医就过府来为三少爷治疗,可看他的神色也知,三少爷这次确实不容乐观。
“哎”,福叔叹了口气,好好的一个家,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齐叔却是从那日小姐被歹人劫持后,就是一直病病好好的。人年龄大了也就不耐折腾了,如今倒是更显老了。也不知他还能不能撑到老爷回府来。
想起齐叔来,福叔又叹了口气,然后对着正在洒扫院子的下人们吩咐了声“仔细点儿”,就出去直望齐叔的住处去了。
如此又过了两日。
这日早饭过后,蕙绵就时而觉得心跳的有些快。她知道,他要回来了,就在今天。曾经那个“她”爱着的男人要回来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强烈的感觉,但就是知道他要回来了。
蕙绵屏退了四个丫头,从斜躺着的榻椅上起身,径直去了里间,在一个漆着明亮的紫红色的衣柜前站定。
她恍惚记得,这个柜子最下面,压了一件“她”曾经和身边的四个丫头一同做下的一件嫁衣。那件嫁衣,载满了“她”所有的爱与向往,就算知道此生再无嫁给他的可能之后,“她”仍然舍不得将嫁衣烧了。
在这一点,蕙绵与“她”极其相像,对爱情的纯洁与超越时间的性质,有一种执着近乎固执的看法。
“哗啦”一声,那件绣满了花开富贵图案的嫁衣,被她用力地展开在床上。嫁衣后摆长长曳地,鲜红色的里衣上绣着极为精致的花朵。那针脚,一看就出自秋香之手。
她用嫩白修长的手指,将那嫁衣上面的盘扣一个个抚过。这些盘扣,都是“她”一针针缝上的。手指掠过又凉又硬的扣头,蕙绵似乎感觉到了当时指肚被针刺入时的那种钻心之痛。
白皙而又漂亮的手因之轻轻一抖,她也回过神来。看着鲜红嫁衣上的葱白纤手,蕙绵开心的笑了。
“多么赏心悦目啊,笨女人。”她像是欣赏自己美丽的纤手似的,轻轻叹道。
一直关注着屋内动静的夏香,听到这声微不可闻的轻叹,心中一抖。她知道,小姐又病了。
房内,蕙绵将身上的衣服一点点褪下,轻轻地捞过嫁衣,然后又一点点地穿上。她的脸上是一种极其庄重而又认真的神情,她就穿着这身漂亮的嫁衣迎他进门吧。
很长时间之后她才将嫁衣穿好,随后就坐到铜镜前面,将梳好的发髻仔细而有认真的散开,直至乌黑发亮的长发全部盈盈地披在肩头。
在散发的过程中,她的脑海里几乎不可遏制的出现一个场景,好像为她散发的手不是她自己的。一会儿是萧悦行,一会却又成了步惊风。
但其实,这个时候对着铜镜的蕙绵不敢承认,就算是步惊风,也是像萧悦行一样的步惊风。
她拿起梳子将头发完完全全梳得通顺,迟疑片刻,放下了梳子,决定将头发就这样散着,任何发髻都不梳。她要将她最柔媚的一面展示给他看,然后看着他后悔当初的选择。
此时的蕙绵,对于那个与她从未有过任何交集的步惊风,所希望的只有一件:让他为他的有眼无珠而后悔,仅仅是后悔。
楚府正门,福叔已经带了下人在门口等候了。据前去探路的小厮说,大少爷这时已带着大少奶奶进了西城门。
与福叔一样早早的守在府门口的,是桐儿,她没带小满,只一人立在那里。她的面庞比起前几日来清瘦不少,微蹙的眉头也显示出她此时心中的烦忧。
是的,她有许多事情要向姐姐说,需要姐夫替她做主。她爱离乱,也为他身上的气息所折服。就算她曾经隐隐觉得离乱对她并没有她对他的那种感情,但是她依然愿意嫁给他。成为他的女人,她定会将自己一点点刻在他的心上。
所以,就算他不曾对她说过一句甜蜜的情话,在与他定下婚期之后,她依然心中满满的都是幸福。
她了解他,所以从不曾担心他会说出“婚事作罢的话”来。就算那个时候他对那个大小姐表现出莫名的关心时,她也不曾担心过。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眼神飘远的桐儿喃喃的念起了小的时候母亲交给她的这两句诗。
她不明白,为什么姐姐可以将一个本来眼里只有大小姐的男人柔化了,而她却不可以将一个本来那么讨厌那个女人的男人柔化?
辘辘的车声传来,桐儿收起眼中的迷茫,这才看见那一队已离府门不远的人群。前面是四个手持铁枪的士兵,后面跟了四五辆马车。姐夫驾着马走在第二辆马车旁边,桐儿知道,那里面必是姐姐和那个未见过面的小外甥女。
想到这里,她脸上展出笑容,并上前几步接了过去。
“姐姐”,马车停下,桐儿对着车帘子唤了一声,随即便有些哽咽道:“你可回来了。”
她话语才落,车帘子就被撩开来,柳儿被丫头扶着下来,初见妹妹,也是眼眶微红,连后面被奶娘抱着的女儿也顾不上了。
“傻妹妹,怎么不在府里等着?”柳儿一下来就握住了妹妹的手。
“姐姐,我”,桐儿说着,眼中就滚下了大颗泪珠。
“哭什么?如今姐姐和姐夫回来了,绝对不会让离乱如此乱来的。”柳儿早就接到了妹妹送去的信,若不然也不会如此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好了,有什么话到府里再说吧。”步惊风适时插话道。
“姐夫”,桐儿这时才想起还没有向姐夫见礼,便擦了擦眼泪,匆匆施了一礼。
“就是,大少爷大少奶奶快回府吧。府里前两日就收拾好了”,福叔看了看身穿黑色便服的大少爷,忙上前笑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道:“自从收到大少爷的来信,小姐就命人将听风居又收拾了一遍,大少爷就住在府里吧。”
“福叔,驿站里也收拾好了,可是相公说总要先回府里一趟的。爹也不在,我们进府里坐会儿就去驿站了。”柳儿抢在步惊风前面,如此笑着对福叔道。
“这里总是我家,既然已经收拾好了,就先住下吧。”步惊风看了妻子一眼,又看了看满脸为难的福叔,才开口道。
“好,好,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帮着把车赶进府里。”福叔轻松地笑了笑,又急急忙忙地吩咐下人去了。
“那就听相公的吧”,柳儿有些迟疑,终是笑着说道。
“你别担心,绵儿除了任性些,还是好的,不会像以前那样的。”步惊风往直通正厅的道路看了一眼,声音低沉道。
柳儿笑了笑,回身从奶娘怀中接过孩子,便随着桐儿一起去了府里。一路上谈的多是怀中粉嘟嘟的小女孩,桐儿也因为看见这么可爱的外甥儿心情好了许多。
府门前的热闹,蕙绵并不知道,也不会喜欢。她的小院儿,已经冷冷清清的好多天了。
展开双臂,吱呀一声将门拉开,一身嫁衣的女子盈盈地站在门洞内。如瀑的青丝柔顺的倚在小巧的耳后,浑身上下无一丝点缀的女子,却美得惊人。
几日来一直充当她身边的侍卫的离乱,一时看见这样的她无法反应。
四香也震惊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小院里儿静的只能听见几人淡淡的呼吸声。
“小姐,大少爷已经回府里了。”这时院门口有一个小丫头说话道。
“知道了”,蕙绵淡淡的应了声。
小丫头顺着声音看了过去,见到一声嫁衣的小姐,差点惊呼出声。
“小,小姐,奴婢告退了。”小丫头知道此时的小姐早已不如之前那样亲近下人,又是在这样诡秘的气氛中,说话便有些结巴。
“都有谁去接着了?”蕙绵问道,同时走到石桌边,在石凳前坐下。
“回小姐,福叔和桐儿姑娘都去了,三少爷想是身体不大好,并未出门。”
“下去吧”,蕙绵不等她说话,就挥手示意她离开。
“你说,大哥什么时候会来我这里?”她转头,问更加没有表情的离乱。
“我不知道”,离乱看她一眼,回道。虽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声音里充满了对她的怜惜。
“他会让你去履行婚约的”,她像小孩子一样绕着手指玩,语气中没有丝毫在意道。
“我会在你身边”,离乱来到蕙绵身边,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她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依旧云淡风轻道:“你走了,也无所谓。”
这时的她,已经觉到了对不起他。尽管他之前屡次顶撞她这个大小姐,可是她到了这里以后,他是对她最好的一个。
蕙绵不想这样的自己,再与他有什么牵连。
离乱看着她的侧脸,没有说话,可是心中想要陪在她身边的念头却越来越坚不可摧。
她却是真心的想要他离开,甚至从今以后都不想再见他一面。就像对于云飞卿,如果可以,她这辈子都不要再看见他们。
片刻,她就将肩膀从他带着热度的手掌下躲开,枕着手臂趴在了石桌上面。长长的,鲜红的衣摆,很好看地拖曳在地面上。
女子一身的鲜红,在阳光的照耀下,如被碾碎的罂粟,令人为之沉醉,为之心痛。
不知过了多久,在蕙绵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了沉沉的脚步声。她想着,这样沉稳的脚步声,定然是属于他的。
“小姐,大少爷过来了。”冬香以为趴在石桌上的女子睡着了,刚刚就想叫醒了她,但想起小姐这两日的阴晴不定,有些不敢开口。这时一见大少爷过来,便忙说道。
“绵儿?”步惊风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红色人影,不敢确定道。
蕙绵听了,忙站起身来,做出一副才刚睡醒的样子。
“大哥,你回来了?绵儿好想你。”她才一回头,就欢快的跑到男子面前,根本不及看见他的面容。
步惊风见她走得急,连忙上前几步,接住了她,轻责道:“怎么还是这样冒冒失失的?摔了怎么办?”
“有大哥在,摔不到。”蕙绵笑道,然后把自己的小身子塞到他的怀中,极其亲密的用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
“好了,小丫头,快放开大哥,让我看看一年不见,有没有变得漂亮些?”步惊风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伸手将颈后柔软的手臂拿了下来,像一个真的大哥那样宠溺的对她道。
“你看,这是我的嫁衣,漂亮吗?”蕙绵顺从的从他怀中出来,并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
她这才看清眼前男子的面容,古铜色的皮肤,双眸沉如黑夜,鼻头嘴角都透出一股凌厉。与梦中见到的不同,此时的他已蓄起了短短的胡须,没有粗鲁的感觉,却更多了一股历尽沧桑的味道。
这样一个钢铁般的男子,露出柔情时定是万分迷人的吧,如不然,那柳儿怎么会在这三个都十分优秀的哥哥单单挑中了他呢?
“想要嫁人了,嗯?”步惊风连忙扶住因为转圈而有些趔趄的她,调侃道,好像根本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曾经费尽了心机要嫁给他。
蕙绵摇了摇头,似乎有些苦恼,“没人要娶我呢,他们都说我不好呢”。她说的似委屈又似撒娇,像极了一个没有小朋友的孩子。
离乱看着做出这样一副样子的她,心里一阵酸楚。
“傻丫头”,步惊风抚了抚她的发丝,笑道,眼神却有些闪躲。
“不过没关系,绵儿一定会打劫一个美男子,然后让他娶了我的。”她随即又万分轻松地道,并对他绽开了几日来唯一的一个笑容,尽管是装的,却依旧灿烂的让人心情大好。
说过这句话,蕙绵看见对面男子的眼中少了些愧疚,她不禁对上他的眼睛。“你也会有愧疚吗?”她的眼神在这样问。
步惊风垂下眼睑,稍停,又道:“绵儿,大哥此来是有话要和离乱说,晚上大哥再来看你。”
蕙绵听了,心中冷笑,小姨子的事情就这么打紧?连装着与她寒暄长一点的时间都没有吗?
“什么事啊?不能让我听吗?”蕙绵故作不知,问道。
步惊风稍迟疑,“是要谈谈离乱和桐儿他们的婚事,毕竟婚期就在这一个月里了。”他虽极力掩盖神色中的不自然,蕙绵仍是注意到了。
“哦,好啊,府里也该办办喜事了,让我也沾沾喜气儿。”她依旧笑道,袖子下的指甲却几乎嵌入手心里。
离乱猛地看向带着笑的女人,他知道她此刻的笑是装的,但是他却不知道,她竟然能装的这么好。
步惊风也笑了笑,随后又对蕙绵道:“绵儿,你毕竟待字闺中,离乱这样出入你的院子也不好。我来时也带了些侍卫,以后府里的护卫定然加强了,就不用离乱这样日日在这里保护了。”
蕙绵认真的听他说完,笑了,她不知道这个大哥竟然能这样的避重就轻,将旁人暧昧的猜测一抹而过。
“我知道了,绵儿听大哥的。”蕙绵顺从道,然后转向离乱,“离统领,以后就不麻烦你了。”
听她这样的一句话,离乱站得有些不稳。终于只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跟着步惊风走了出去。
他们一走,蕙绵就收了脸上的笑容。见过步惊风本人,她才发现她对他并无太大兴趣,所以并不想陪他玩太久。
女子这样想着,捏了捏笑得有些发痛的脸颊,折回屋里。
她将嫁衣换了下来,吩咐夏香端来一盆火,也不拉个凳子,就蹲在火盆边看那黄蓝色的火苗将红红的嫁衣吞噬干净。
“小姐,您去休息,奴婢看着吧。”
夏香在旁边看了会儿,鼓足了勇气才说出了这一句话。出乎她意料的是,小姐并没有像前几日那样训斥她。
“不用了”,蕙绵的额头此时已被火烤出了层层细汗,她抬头看了看夏香,良久又笑道:“我会先变回原来的样子,然后,就要他们好看。”
夏香看着这个她从小伺候到大的小姐,眼中一阵发热。她明白小姐这句话的意思,可是她却不希望小姐从今日后都带着一张面具生活。尽管这面具,是她曾经真实的面容。
她只希望她的小姐,该怎么发火就怎么发火,不要像面对大少爷时装出那样的笑容。虽然以前小姐笑得也是如此,但她这时从小姐脸上看见以前那样纯真无忧的笑容,只觉得万分难过。
只因为,这个时候的纯真无忧已并不是发自内心的了。
当晚,月白风清,晚饭过后,蕙绵就命夏香拿了一壶酒两碟小菜,独自一人坐在石桌边饮酌。
下午的时候,她去拜访了所谓的大嫂,也见了那个可爱的小侄女儿。不过,大嫂见了她很是防备,抱着孩子一刻都舍不得放下,生怕她抢走摔死似的。
这时她的酒喝得太急,呛了一口,咳了好长时间才缓过劲儿了。又抬起酒杯饮过后,女子才喃喃道:“你不想让我抱,我还不稀的抱呢。”
然后,她又抬起酒杯对着月亮,有些迷蒙道:“你说,我有那么坏吗?为什么不是碍了这个人就是碍了那个人,难道这人世间就没有一样是属于我的吗?”
语毕,又是一杯冷酒入肠。
“别喝了,喝酒伤身。”冷冷的声音响起,随后手中小小的酒杯就被一只大手夺去。
“你回来了?”
蕙绵顺着手臂向上看了一眼,随即就要去夺他手中的杯子。
离乱跟着步惊风走了之后,直到这时才把事情处理好,不想才一回来就见她独自喝闷酒。她何时这样一人喝过愁酒,知道萧悦行是那样的人之后,她不也没这样?难道,那个步惊风,在她心中的位置就那么重,那么不可替代?
离乱气急了,一遍又一遍的这样猜测,一遍又一遍的这样问自己。
“他回来,见到他们一家三口,就这么让你难过?”
她仰起莹白的脖颈,不顾形象地拿起酒壶将酒往嘴里倒,被呛得咳嗽连连。他见她如此,有些气急败坏的吼道。
离乱确实在意极了她上午时,在步惊风面前对他的态度。
“是”,蕙绵看了他一眼,不想分辨太多。
“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她放下酒壶,悠悠道。
“你将我赶走,也嫁不成他。”离乱听了,一下子就将手中的杯子摔到地上,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发这么大的火。
“我知道”,蕙绵却丝毫不受他影响,拿起筷子又吃了两口小菜。
离乱见她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心中讨厌到了极点,他极度不喜欢她的这个样子。
“你这个女人,到底要我怎么样?”他心中的火一下子就窜到了头顶,大手向钳子一般,瞬间就把她拉到了他的身前。
蕙绵有些嘲讽的看了他一眼,离乱只觉得手上顿时就失了力气。
“我要你从我的面前消失”,她看着他道,而后,又用极度轻蔑的语气道:“记住,你的身份。”
离乱心中大震,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女子是她,是那个他爱极了不舍得伤害分毫的女子。她的眼神表示,她是那么的看不起他,而他只是她家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
离乱有些慌张,大手也有些发抖,他连忙松开手,释放了其中软软的手腕。
“为什么?”他的眼中满是不敢相信,就连问出的话都轻的像是耳语。
“你觉得我们两个可能在一起吗?你走吧,有些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蕙绵眼中仍是可怕的平静,说话时还查看着刚刚被男人大力拽过的手腕,一副被鲁莽粗鄙之人侵犯了的不喜。
离乱看着她的表情,她的动作,仔仔细细地。他想看看,她的这个样子是不是装出来的。是的,这个女人太会装了,可是这个时候,离乱却不能分辨了。
“还不下去?”她收起手腕,对着他前所未有的严厉。
“是,属下遵命。”
离乱看了她一眼,单膝跪地,拱手回话。随即利落的起身,就如当初蕙绵在府中初见他时那般,与她擦身而过,气息间不带丝毫留恋。
几个起落,男人宽阔的背影就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阿离,走吧。”良久,她才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缓缓开口。
她知道,她最依赖他,也最不想伤害他。可是,如今的她有病了,最是依赖的人她就越想狠狠地去伤害。
他该有个温婉柔顺的妻子的,而不是像她这样一个心中有着其他的男人的坏女人。
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蕙绵却有一阵喊他回来的冲动:有他陪着,她可以少一点害怕。但是她不能,也不想让他在以后的日子里时时刻刻见证她做为一个女人的卑鄙,更不想在他眼中看到他对她的比今日更浓中的失望。
步惊风回府不过两日,蕙绵就捡了午后他不太忙的时间,缠着他明日带她去放风筝。
“你这个小丫头,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是像个小孩子一般?”步惊风听了她的话,放下手中的兵书,看着她笑道。
“大哥,你都说我是小丫头了,当然得像个孩子一样。再说了,你都好久没有陪我放过风筝了。”
蕙绵转到书桌里面,挨着步惊风坐在横长的大椅上,语气中是小女孩的撒娇和女人娇媚的特有的融合。
“好,明日下午,我处理完事情就去。”
步惊风说着就站了起来,做出一副倒茶的样子。蕙绵连忙也随着他站了起来,紧紧的拽住了他的一只手臂。
“不行,明天一天你都要陪我,我们去巍峨山好不好?我们这么久不去,那里买风车的老头儿肯定都不认识我们了。”
她的身子几乎都倚到了他的怀中,做着她以前最看不上的那种女人所做的事情:挑逗一个男人。
她却装作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是一种挑逗。
“丫头,年纪大了,跟大哥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影响……”步惊风一边伸手要拉开蕙绵,一边这样说道,不过说到后来却停了。
虽然他才回府不过两日,但是却不妨碍福叔隐隐晦晦的将那件事告诉他。他知道了她曾经被歹人劫持过,这个时候“影响闺誉”的那句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影响什么啊?”蕙绵按住他的大手,紧追不舍道。
“没什么,正好我明天也歇歇,咱们一早吃过饭就去。”他连忙改口,即使他对她没有那种男女之情,但是她也是他当妹妹疼到大的女孩子啊。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怕影响你和嫂子的感情?”女子像是恍然大悟,说话间带着女孩子特有的调侃语气,极是好听。
“没有,你这丫头脑子里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步惊风听了笑出声来,伸手点了点女子皱起的小鼻子,有些宠溺道。他却不知道,他以为的天真的女孩子,正想方设法的要使他与妻子产生隔阂。
蕙绵因为他这个温馨的动作愣了愣,随后才抗议道:“大哥,你不准再点我的鼻子,它本来就够平的了。”
步惊风听了,更加开怀,有些乐不可支,又将她的小鼻子刮了三四下才放开来。
屋子里的欢声笑语,让正往这边来的柳儿有些慌乱。她伺候过蕙绵一段时间,自然见过步惊风之前对她的种种宠溺。
也正是见到了他对着蕙绵偶然闪现的柔情,她才被这个男人深深地迷住了,并在心底发誓一定要嫁与他为妻。
虽然她此时已是他的妻子,但是以往他对那个大小姐的好就更加成为了她心中不可碰触的地方。她不允许她的男人,对另外一个女人笑得那样开怀,他的极少的柔情只能是她的。
“相公”,柳儿几步快走,未进书房门口就唤了声,接着才道:“我给你做了些银耳莲子羹,歇会儿再继续忙吧。”
她向里走了几步,似才看到蕙绵,笑道:“没想到妹妹也在,没有带妹妹的。”
她说着又作势回头吩咐丫头再取碗筷来。
蕙绵这时却笑道:“我最不喜欢喝这种甜甜腻腻的东西了,就不劳烦大嫂了。”
她说过,也不管柳儿脸上有些僵下去的笑容,转身跟步惊风说了句明天先去巍峨山上等他,就出了书房。
“明天相公不是还要去兵部办一下交接吗?”蕙绵走后,柳儿脸色变了几变,忍住了责问的语气,轻柔道。
“晚个一天也无妨,馨儿呢,睡了?”步惊风显然不想说太多,很快将话题转到了女儿身上。
柳儿听了问话,心中却不大痛快,不过仍旧回道:“嗯,可能才从北边儿回来,馨儿有些水土不服,刚刚哄了好久才睡着的。”
她像是怕丈夫忘了女儿不舒服似的,把大夫对他们夫妻二人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这时小丫头将盛好的银耳莲子羹递到步惊风面前,他看了看,接过了,才又对妻子道:“明天再换个大夫看看也行。”
他说着,动了动碗中的勺子,随后又放了下去。
“没事的话你就先回房去吧,我这里还有些事要忙。”步惊风说着,又举起了书本。
柳儿看着他的动作眼神一暗,却仍就没有说什么,只是提醒他早些将莲子羹喝了,不然凉了就不好喝了。
步惊风应了,心中却明白妻子平静的表面所隐忍的怒气。当初执意要娶她,他步惊风就必是爱极了她的。
可是他却从未想过会将绵儿伤的那么深,他一直觉得,她对他的依赖与其他人家中妹妹对哥哥的依赖是没有差别的。
所以,他从未想过将绵儿摆在除了妹妹以外的任何位置。当初成婚之日,她对柳儿的所为,并没有让他真的厌恶了她。
与柳儿到了北境之后,他也不是没有担心记挂过她。如今一年多过去了,他再次回到楚府,再次见到她。他仍旧想将她当作妹妹那样疼爱,虽不至希望妻子如他一样疼爱这个妹妹,但他却希望妻子不再在意以前的事。
柳儿虽是回了房,却是直到听派出去的小厮来回报说大少爷已经把那碗莲子羹喝了,心中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件事放下之后,她却又在意起了自家相公和那个大小姐明日到底有什么事情来。
柳儿知道,如果不是她的出现,那么现在他的妻有一多半的可能就是那个大小姐了。尽管他说过,他从来只拿她当妹妹,但他们毕竟不是亲兄妹。况且,那个时候他对那个大小姐的疼爱有哪一点是做得了假的?
当初她才进府时,他不一样是将她等同于府中的丫头吗?
柳儿越想越担忧,她绝不能让自己这么用心经营的爱情和婚姻付诸东流。明天她是绝对不会让他出门的,柳儿看了眼小床中熟睡的女儿,这样想到。
同时更加打算着过两日就寻个由头,先和相公去驿站里住,然后再去寻房子。
蕙绵见了柳儿正巧那时去书房里,才出了门脸上就显出笑来。她总算没有挑错时机,剩下的事情,自己只等着就好了。
她一个人走在府里,相府的卫队几乎一刻钟就从身边过去一队。然而在这熟悉的场景中,却再找不到那个人了。
蕙绵不知,她那日竟那样伤了他的自尊。他连封信都没留,就这样消失了。
她以为他就算生气了,不在她身边,也总要留在府里的。可是,他就这样一声不吭的走了,她连他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她看着向她见过礼就错身而过的卫队,愣愣地站在了当下。初见离乱时的那种兴奋与期待的心情又充满了心胸,渐渐走远的卫队更加让她有一种时空错置的混乱感。
蕙绵恍惚,她总说不爱他,为什么她觉得心中有那么一个位置是属于他的,连当初的萧悦行都不能替代。
“站在这里做什么?”无力而又温和的声音响在耳边,蕙绵就算记不住他的声音,却总能记得他身上的气息。冷冷的,在他身边总像在腊月里看梅。
蕙绵低下头,并没有去看他,也没有说话,抬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一点半分的都不想看见他。她甚至强烈的希望过,把有关那个人的记忆在脑中全部褪去。
她一点点加快脚步,直至小跑,她同样不想听身后压抑着的轻咳。有关他的一切,她都不要再知道,尽管他与她只住在几步相隔的地方。
云飞卿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面庞因为她的躲避更加苍白,他尽量不咳出声,看了眼她刚才望过的方向,终也提步离去。
他近来一直想,他与她一开始就注定了是要错过的。
如果当初第一个进楚府的是他而不是步惊风,她就会从一开始都不讨厌他,他更加不会讨厌她。
如果她大病初愈那日,她说她谁都不记得的时候,他不那么冷淡的对她,或许这时他们早就成了夫妻。
第二日,蕙绵早早地就去了巍峨山,并给丫头留下话,带给步惊风,就说他自然知道去哪里寻她。
而她只带了夏香和一只风筝,连早饭都没吃就去了巍峨山。
这座山蕙绵本人是没有去过的,因为它坐落在京郊最边界地区,离京都很有一段距离。不过在她如今的记忆中,这座山却是熟悉无比。
“她”与步惊风最常去的就是巍峨山的一处山坳,那里平坦肥沃,奇花异草也有许多。最奇的是这处山坳通风极佳,是个放风筝的好处所。
而“她”,最喜欢的就是带“风”的这些东西。风车是“她”的最爱,“她”总说一看见随风转的风车就像看见了他的脸一样。
他问过“她”为什看见风车就像看见了他?他们可没有丝毫相像的地方。她先是说只是一种感觉,随后总是耍赖说他们的名字都带“风”字。
蕙绵带着夏香,依着记忆中的常去山上的一条小路登山,却发现在山口那个卖风车的老头儿已经不在了。如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摊位。
蕙绵没有在意,继续朝里面走。
到了山坳她就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上去,走这么远的路,真的累了。
夏香一会儿让她吃东西,一会儿又要她扯起风筝来放。
蕙绵坐着没动,有些无精打采的。如今的她,并不是真的想放风筝,只是需要一个约他出来的借口。
后来夏香想让她高兴,便迎着风,扯着风筝放了起来。蕙绵就坐在一旁看着她,却是又想到了萧悦行,然后想到了若庸,想到了流风。
流风那日之后对她说了,若庸平时很少参与那些贵族间的聚会,除了黎莫如邀请的,他很少去。
不过,若庸爱好诗词,喜欢在特定的时节办些文人雅集,常常是男女不拘,京都中有才名的,他都会下帖子。
而最近的便是以金秋为名的,常在西郊一处皇帝行宫举行的金秋雅集了。这是皇上知道儿子的爱好,特地批准将行宫作为雅集的地点。
他举办的这种文人雅集一年只有两次,金秋雅集常常最为热闹。届时京中有名的才子才女都会到场,而那些民间文人也常常以接到三王爷的邀请函为傲。
流风说,到那时,他可以带她去。
她说没有邀请函怎么办,流风说没关系,没有邀请函他也可以带她入场。
她看着他认真而又严肃的神色,笑着向他道了谢,并说她一定会有邀请函的,因为她曾经在零露楼做过的那首诗。
不过她心中没说的是,就凭若庸近来对她的关心,她也会有邀请函的。之前她十分想知道,为什么他对她突然间就那么好了,有了萧悦行的前车之鉴,她再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了。
她想,大不了就是相互利用呗。
夏香将风筝放了半个时辰,累得气喘吁吁地来到蕙绵身边,“小姐,大少爷怎么还不来?别是找不到地方吧?”她喘匀了气息,才对愣神的女子说道。
“不会的,他知道我只会在这个地方等他。”蕙绵猛然回神,随口道。
“小姐,您吃些东西吧。”夏香拿过了带来的一些点心,递到蕙绵面前。
“你吃吧,我不想吃。”蕙绵看了夏香一眼,说出的话有些暖意。
“小姐,您好歹吃些。”夏香坚持着,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小姐已是很长时间不好好吃饭了。
“我不饿”,蕙绵才说出口,就见夏香眼中滚出了泪珠,暗叹了一口气,便随意捡了一块点心吃了起来。
夏香见此咧嘴笑了笑,依旧捧着手中的点心蹲在蕙绵面前。
“你也吃吧”,蕙绵没有看她,轻声道。
夏香嗯了一声,也拿起一块点心无声地吃了起来。
“小姐,今天这天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雨,过会儿大少爷再不来,咱们就回去吧。”
“不回去,阴天正是我喜欢的”,蕙绵抬头看了看天,笑着道。
不等夏香说话,她又道:“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雨想必会下得很冷吧。”她说这话时,脸上带着一丝笑容。
夏香见了,竟不敢再说一句话。
“今天什么日子?”停了会儿,蕙绵又问道。
“十月初三了”,夏香似没反应过来,隔了一会儿才答道。
“才过了这么几天啊,我怎么总觉得像过了半辈子似的。”
夏香听了没有答话,手中的点心却都在不觉中被捻成了碎末。
“十月初七日,金秋雅集。”蕙绵继续笑着说道,她马上就要有事情忙了,到时候时间就会过的很快了。
夏香不解其意,傻傻地唤了一声小姐。她只知道,小姐长到这么大,从未去过那种文人聚集的场所。听人一脸向往的提到时,也常常要打击挖苦一番。
此后很长的时间里主仆两个都没在说一句话,蕙绵只是望着远方发愣,而夏香则是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小姐。
或许是老天想要帮蕙绵的忙,也或许是故意看她的笑话,总之没过一个时辰天空就变成了墨色,只一刻钟内就下起了漂泊大雨。
“小姐,咱们回去吧,大少爷肯定是看天气不好,不会来了。”
天地间只能听见哗哗的雨声,夏香大声地对仍楞坐在那里的女子喊道。
蕙绵动了动,抬头看着夏香,已经苍白的嘴唇吐出几个字来,“你去跟大哥说,我在这里等他。”
夏香仔细的听着,随即猛烈的摇了摇头,大声道:“奴婢不走,奴婢要在这里陪着小姐。”
“快去,你想让我在这里被雨淋死吗?”
蕙绵听了,朝着小丫头怒吼道,语气间全是怒火。
夏香愣在当处,抹了抹脸上不断淌下的雨珠,转身朝着回路跑去。
她一路上满脑子想的只是跑快点、再快点,只有这样才可以让小姐少受点罪。
听风居里,步惊风好不容日将女儿哄得睡下了,就吩咐下人拿了伞要出门去。
“相公,我已经派人通知过妹妹了,况且雨又下这么大”,柳儿拦在正要出门的男子面前,轻声细语道。
“绵儿性子倔,我答应了带她去放风筝,却没去……”
柳儿不等步惊风说完,就接道:“下这么大的雨,还怎么放风筝?”她这时的话语已经带了明显的怒气,心中更是翻腾着以前步惊风常常在夕阳西下时背着那个女人回府的情景。
“就算是因为天气,我不亲自去解释一二,怕这小丫头要发大脾气的。”
步惊风似没注意到妻子的脸色,说着话时,脸上带了一丝笑容。
柳儿见了,心中的火腾地一起,不过她终是压制住了,她不能才一回府就和相公闹不愉快。
“妹妹早已到了嫁人的年龄了,相公总这样宠着她不好。”
“我过去看看,没事就回了。”
步惊风对妻子笑了笑,错身而去。
他到了才知,她竟是一大早就走了,如今还未回府。
步惊风一听就慌了神儿,立即让下人备了马,以他对她的了解,此时定不会寻了地方避雨。
他的马才出府门,就见了披着蓑衣也要驾马出门的云飞卿。
“三弟,你身体还不好,下这么大雨出门做什么?”步惊风连忙追了上去,满脸焦急的问了他一句。
“绵儿去了山上,还未回来。”云飞卿见是大哥,缓了马速,脸色依旧不见一点焦急道。
“我去吧,你身体不好,就别再淋雨了。”步惊风虽然有些疑惑这个淡然的三弟对蕙绵的关心,但在此时也无暇多想,这样说过后就驾着马走了。
云飞卿明白此时自己跟去也是多余,他是知道自从大哥回来后,她脸上又有了早已消失的笑容的。
想到这一点,他浑身血液一凝,蓑衣下摆的雨珠竟然变成了冰柱。
“少爷”,剑魂剑魄见此,几乎异口同声的喊了出来。
云飞卿回过神来,稍稍调息,冰柱消失。
“剑魄留下,等小姐回府后再回去。”他吩咐过,就下马,步行朝着楚府而去。
步惊风在途中果然碰见了一身湿淋淋的夏香,一看见那个丫头,他的马便像风一样瞬间就到了跟前。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小姐呢?”他正担心蕙绵,不由得对着夏香一声怒喝。
“回大少爷,小姐还在山上呢。”夏香听了这声怒喝,吓得双膝一软,跪在了马头跟前,又接着道:“小姐说,她在山上等您呢。”
步惊风一听,咒了声这鬼天气,扬鞭驾马离去,看那样子,连马的死活都不过了。
一年多了,这臭脾气怎么一点都没改,他有些无奈的想着。
如果说在上山途中,步惊风对蕙绵满是无奈的怒气,那么在看到那个抱着肩膀几乎缩成一团的女子时,他心中便只剩自责了。
“绵儿,跟大哥回家了。”他未走到跟前,就解下了来时身上匆匆披上的蓑衣,声音低哑道。
“大哥,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蕙绵顺着声音看了过去,有些哆嗦的问道。
步惊风脚下一顿,突然间就想起了小时候带她去夜市上玩走失时的情境。那个时候她也是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等着他,不过那时她看到他的第一句话是:“大哥,绵儿听你的话,没有走开。”
不知为什么,当那句软软的童音从回忆中清晰地响在耳边时,竟有一滴泪珠从他的眼角滑出,混着雨水而下。
所有的记忆都一下子变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他这一时伤心的莫名其妙。
不过他很快回神,两步跨到她的身边,把蓑衣为她披好。
“是大哥不好,改天我们再来放风筝,好不好?”步惊风替她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轻声问道。
蕙绵摇了摇头,“我以后都不要再来这里放风筝了。”
“生大哥气了?”他摸了摸她湿透的头发,有些温柔地问道,接着又解释说:“大哥本也是一早就要出门的,只是馨儿一直哭闹。”
“我明白”,蕙绵点头,继续道:“你如今有家室了,自然事多,我不该那么缠着你的。”
“傻丫头,你也是我的家人。”他听了,竟觉得她如今懂事的样子万分好笑,如同一个装着很是成熟的孩童。
“馨儿身体还是不好吗?”蕙绵想了想,问道。
“只是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一路颠簸,毕竟还是个才几个月大的孩子。”
蕙绵点了点头,坐在那里仍不说起来。
“怎么?还舍不得走,要和大哥在雨中聊天?”步惊风半蹲在蕙绵面前,看着她笑道,说着伸出手。
蕙绵看了眼他含着笑意的眼睛,没有伸手,不自觉的问道:“大哥,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伤心?就像,心口掉了一块肉那么痛?”
步惊风心中猛觉一顿,一时说不出话来。痛,他的心这个时候被她问痛了。
“瞎说什么,要死,也是大哥先死。”他停了会儿,故作轻松道。
蕙绵笑了笑,无言垂眸。
“咱们回去吧”,步惊风又道。
“大哥,你再背我一次,好不好?”她又抬起头,看着他问道。
步惊风再次愣住,然后拒绝了。他只觉得再背她一次,他与她就再也不会有以前的那种亲近了。
蕙绵亦不强求,只是顺从了将手放在他的大手中,随着他缓缓起身。
站起身来,她看着他笑了笑,干净而又好看。
“你个傻丫头,淋了雨还这么高兴?”步惊风心情一瞬间明朗,不禁轻责道,没发现她的脸色愈加苍白。
“大哥”,热的异常的小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蕙绵聊天似的接着对他道:“我头晕”。
话音落,软绵绵的身子也倒在了他的怀中。
“绵儿,绵儿?”步惊风有些无措地唤了她两声,这才发下她的全身都烫的出奇,低咒一声,也顾不得拴在山下的马匹,抱着蕙绵运起轻功就朝着回城的方向去了。
蕙绵再次清醒时,已是掌灯时分了,她的屋子里点了很多盏灯,十分明亮。她对着帐顶笑了笑,苦肉计果然好用,怪不得琼瑶剧的女主角都那么柔弱而又无辜呢。
“才醒来就傻笑什么呢?”
这时一道暗哑的声音传来,不过却带着笑意。
“大哥?”蕙绵转头,吃惊过后,又故意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你一直不醒,我当然不能走了。”步惊风给她掖了掖被角,又问道:“感觉好些没有?坐起来喝点粥?”
“嗯”,她先是很畅快的应了声,随后又迟疑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步惊风耐心地问道。
“嫂子她,要不高兴的,你还是回去吧,这里有夏香她们就可以了。”蕙绵低着头,轻声道。
“就会瞎想,快来喝粥。”
步惊风看了眼低下头的女子,接过春香端来的粥,唬着声音说道。
“嗯”,她再次有力地应了声,抬起头看着他,眼中盛满了笑容。
步惊风笑得更加无奈,明明不想自己走,还非要那么说,这个丫头。这个时候的他,不想去想妻子。若非她说早派了人通知绵儿,绵儿怎么能淋那么长时间的大雨。
他真的不喜欢,他的妻子竟然要对他用心机,对象还是他当做妹妹一样疼爱的女孩子。曾经,他就不止一次的向妻子解释他对绵儿的感觉,除了兄妹之情,便再无其他。
步惊风没将心思显在脸上,不动声色地喂一直看着他笑的蕙绵喝粥。
“绵儿,你先躺会儿,等会再喝药。”喂她喝完粥,步惊风就要扶着她躺下。
“不要,我想和你说话。”
“我不走,你躺下,我们一样说话。”他轻声诱哄,脸上竟满满的全是柔情。
蕙绵看着这样的他,呆住了。如果她在一开始穿越过来时就碰见这样的他,她一定也会爱上他的。
“怎么了?”步惊风有些好笑,以往也是,他一这样对她笑,她十次有八次都要呆住的。
“大哥,我想亲你一下。”蕙绵猛然回神,看着他,眼中闪着调皮的笑意。
步惊风却似被她这一句话烫住了,手一下子就从她的手臂上拿开。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蕙绵,说话的肆无忌惮间又带着些小调皮。
“就一下”,她忙拉住他离去的大手,伸出一根手指讨价还价。
“丫头,该喝药了,过会儿安之还会过来再瞧瞧你。”步惊风故作不在意地反握了拉住他的小手,将话题转移了道。
“哦”,女子的眼睛因他的话语而暗了下去,万般无奈的应了声,随即就抬起头问道:“那个讨厌的大夫来干什么?”
“呵呵,安之人很好”,步惊风当然记得她与阮安之一见就掐的场景,笑着为那人说好话,“况且,下午时就是他为你诊治的,才刚走不久。”
蕙绵撇了撇嘴,没有说话,步惊风却又继续道:“听他说你如今身体很虚,需要好好补补,还问几个丫头你这段时间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大哥,我想吃粽子。”蕙绵不接他的话,顾左右而言它。
“跟大哥说说,这段时间为什么不好好吃饭?府里厨子做的不好吃?”步惊风没有被她骗,继续问道。
“大哥,你好啰嗦。”蕙绵轻轻地翻了个白眼,小声抱怨道。
步惊风笑出声来,还要再说什么,蕙绵坐直了身子照着他的嘴角就是一口,得逞了还不忘贼兮兮地道:“终于亲到了”。
步惊风只觉得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直,记忆中,她也只亲过他一次,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
“胆子大了,连大哥也敢偷袭,嗯?”他握紧了身体外侧的拳头,脸上却满是调侃神色。
“你的胡子好扎人,一点都不好亲。”蕙绵却不理,抬手摸了摸他下巴颏上短短的胡须,有些苦恼的抱怨道。
步惊风听了这话,身子又有些定住,看着眼前的女子想不出一句话来。而蕙绵的手还放在他的下巴上,手指时不时的扫过短短的胡须,痒痒的。
两个主子只对看着都不说话,丫头们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只能低头装哑巴。
“绵儿,别调皮了。”步惊风终于抬起手按住了她乱动的小手,声音中却带了几分躲避与慌张。
“大哥,你怎么老拿我当小孩子?”她仍旧肆无忌惮地撒娇,眼角也带出一丝娇媚来。
出奇的,步惊风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几乎没有力气将那软软的小手甩开。
步惊风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可怕,他怎么可以对一直当做妹妹疼爱的女子起了那种心思?他可能有些紧张,喉结不觉间上下滑动了几下。
蕙绵心中冷笑,正要再吻他一下,有咳嗽声从外间传来,竟还能听出其中压抑着的怒气。
一身淡灰的阮安之随即就进入了蕙绵的视线,步惊风腾地一下子从床沿上站起身来,并用仍有些干燥的嗓音向阮安之打了招呼。
阮安之淡淡地,却又带了几分嘲讽向步惊风望了一眼。
“你感觉好些了吗?”他走到床边坐下,问话的语气中隐藏着怜惜。
“好多了,阮神医是属猫的吗?走路不带响的。”蕙绵话一出口就带着些火药味儿。
“安之,你别介意。”步惊风此时已恢复常态,无奈地瞧了蕙绵一眼,然后歉意的对阮安之道。
“惊风,你虽是她的哥哥,但也用不着你替她道歉吧。”阮安之听了步惊风维护蕙绵的话,万分不舒服。
步惊风闻此,有些好奇地看了脸色不虞的阮安之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对蕙绵说道:“绵儿,让安之把把脉吧。”
“你快着点,我很累了。”蕙绵仍是语气不好的对阮安之道。
不想,阮安之竟带了些笑意道:“好,你是该好好休息休息了。”说话间接过了她的手腕,轻轻地将手指放在了跳动的脉搏上。
可那人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脸色憔悴的蕙绵,他不禁有些出神,心中后悔,他不该离京那么久的。
“我脸上有花吗?要你这么看着我?”蕙绵嘲讽的对着那大夫道。
阮安之听了,连忙将目光收回,心中却回道:“有,特漂亮。”
步惊风连连咳嗽两声,引得蕙绵看向他,就用眼神轻责她。
蕙绵却不在意的眨了眨眼。
阮安之诊好脉,开好了药方,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可他还不太想离去。
“安之,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步惊风看出了他的异常,故意问道。
阮安之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他转身之前对蕙绵道:“你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可以直接去平沙堂找我。”
他说过这句话,没等蕙绵说什么便转身走了。
步惊风却是等蕙绵睡下才起身回去了,到了听风居,才发现妻子仍然在那里等着他。
“没事吧?”一见步惊风进屋,柳儿就站起身,问道。
“没事”,步惊风淡淡地回了声,又问:“馨儿没闹吧?”
“可能还是不舒服,下午时又请了大夫瞧瞧。”柳儿回道,却是有些不满。
“嗯”,步惊风应了声。
柳儿无法忍受,丈夫在听到女儿身体不舒服时竟只是这么淡淡的反应。
“过两天,咱们搬出去吧。”柳儿想了想,说道。
“怎么了,府里哪些让你不满意了?”
柳儿听了丈夫此话,几乎忍不住的要责问他。
“我是怕小姐她见了我不舒服”,她如此说道,小姐两字被她说得意味深长。
“我看是你见了绵儿不舒服吧”,步惊风有些冷冷道,然后又有些无奈道:“柳儿,她是我的妹妹,所以我希望你不要与她这么一直隔阂着。”
“风,你忘了她曾经是要毒死我的吗?以前的那些事,你不是没有看见,你怎么能说让我与她不再有隔阂?”
柳儿再也忍不下心中的怒气,有些不可思议的对着步惊风喊道。
“当初,若不是挽月及时出现,说不定我早就不在人世……”
没等她说完,步惊风有些无力道:“够了柳儿,以前的那些事你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不说?还是你后悔了?回府来又发现她的好了,后悔当初没有娶她过门了?”柳儿更加无法忍受丈夫此时的语气,没有办法控制音量。
“我说够了”,步惊风怒吼,然后便要提步离去。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与妇人的争吵,所以自他们成婚以来,尽管他们之间不是没有过不和,但他却从未发过怒气。
今日听了柳儿的话,又想到她吻他之后的那种心情,他就无法压抑心中腾跃而上的火气。更兼想到今早要出门时妻子对他的百般套话与阻拦,这种怒气就更加不可压抑。
柳儿见他要走,心中一慌,立即上前从背后抱住了他。
“风,不要走,我不是要故意说那些话的,只是害怕小姐她还要与我抢你。我真的害怕,我们从相识到如今也不过四年,可你们却是从小一起长大。在这一点上,我真的不敢与她比,我真的怕你对我的感情没有对她的深。”
她说着话,眼泪已在不觉间荫透了他的衣衫。
听她这么说,步惊风心中更是有些五味陈杂。后背的湿意,也让他对妻子多了一份怜惜。
“你先睡吧,我还有些营里的事需要处理。”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拿开了环在胸前的一双纤手,踏着沉沉的脚步走出房门。
这晚步惊风留宿书房,虽然之后他们夫妻二人都装作那晚的争吵没有发生的样子,但是对蕙绵来说,这就足够了。
那天晚上,她是得到了步惊风去了书房之后的消息才睡了的。她笑着想,若他们之间连个争吵都没有,那她的雨不是白淋了吗?
蕙绵并没有察觉她现在的可怕之处,只是觉得这种看别人不好过的心情非常好,特别还是因为她而不好过的。
此后的两天里,步惊风常常会过去看蕙绵,对她较之此前更是百依百顺。
有的时候蕙绵都怀疑,这个男人会不会本来就对她有那种感情?她本以为那张刚毅的面目,在对着她时是不会有柔情的,可是她却不止一次的从他眼中看出那种迷人的表情。
有了这样的猜测,在与他不长的几天相处中,她竟有好几次忍不住心中的火气,对着他大吼大叫起来。
有一次她骂他虚伪,让人感到恶心,骂着骂着就哭了起来。他竟然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竟然只对她说:“这才是你”。
对于她的失控,蕙绵感到十分后悔,她是想让他看见她特有的迷人的另一面而后悔。并不想将自己的弱处暴露在他的面前,更不想把他当做萧悦行的替身那样来骂。
她也从未为自己这样的行为向他道歉,常常是装作那段事情并没有发生,之后该怎么向他撒娇就怎么样的向他撒娇。
步惊风却看出了她的不一样,不是因为她骂他,而是因为她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他更加自责,因为他觉得是他使她变成这个样子的。
因而步惊风对这样不正常的她,更多了一份怜惜。他几乎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那就是如果绵儿真的非他不可,他可以娶她。
这个念头一产生,就被他狠狠地否决掉,打入心底。不过,那念头却像疯狂的野草一样,总有机会冒出来。
金秋雅集的前一天,蕙绵一脸向往的向步惊风说道:“大哥,你知道吗?我好喜欢琼玉王爷,可是他一直都很讨厌我,我并没有什么机会见到他。以前的时候,我常常跟着他,却引得他更加讨厌我。”
她说到这里稍稍停了下,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步惊风的表情,才又继续说道:“不过我明天就能见到他了,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你说,我就打劫他娶我好不好?”
步惊风心中一顿,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说道:“绵儿,你们不合适?”
“为什么?你是不是要说我配不上他?”蕙绵登时变了表情,她已经与他玩够了。
“是”,步惊风斟酌了一下,竟然说出了这么一个字。
“哼,步惊风,你也太小看我了。”蕙绵不等他再说话,就冷哼一声,轻蔑的说道。
“绵儿”,步惊风极度不喜欢她此时的表情,便也怒吼了一声。
“我要你看着,我定要成为他的女人。”她的大脑此时有些混乱,这个男人的面庞竟与那个男人的重合了起来。
“我会笑看着其他的女人对我的嫉妒,特别是那个女人。”她冷笑一说,说着便要从这个男人面前逃离。
“你在说什么疯话?”步惊风猿臂一伸,将正要逃走的女子揽入怀中。
“我会让后悔的,让你后悔死。”蕙绵有些激动地挣扎着,继续说着难以分辨的话语。
这个时候,她不会控制心中想要燃烧一切的怒火。
“好,大哥会后悔的,绵儿,你别这样。”
看着这样的她,步惊风有些心惊,忙顺着她的话道。
“大哥,你不要担心,我没有病,从你走了我就一直在想着怎么才能让你后悔呢?”蕙绵突然间又笑得这样温柔,看着他这样为她担心的样子,她顿觉心中十分舒畅。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时那萧悦行面对着她是怎样一副表情。
“绵儿,你……”步惊风看着她,欲言又止。
蕙绵笑了笑,挣开了那双大手的钳制,然后走开了。
明天,多么美好。
------题外话------
西回来了,近来事情比较多,才拖到现在,很抱歉。还有就是,现在上网很不方便,更新可能还是不定时。不过,俺会尽力保持更新的,希望有更多的人支持我。这本结束了,就填农家那个坑。
再说一句,惊风其实是打酱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