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三天过去,方怡巧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份,中原地带榆林县方举人家是也。至于朝代,不是她所知的任何一个,唤作庆朝。当然这个举人不是她爹,是她爷爷方孝儒大人。
自己是四房唯一的女儿方怡巧,父亲是个秀才,除了读书,便没看见做其他事。小丫头叫红杏,是母亲陪房的女儿,比自己大四岁,在院里帮着做点端茶倒水的轻省活计。
至于母亲的陪房,据红杏说地里活计多,去了外家帮忙做饭,过阵子回来。提起外家,红杏十分羡慕的样子。一问才知,慧娘的娘家二个哥哥共生个七个侄儿,谁听了都免不了想,哪怕轮一个到慧娘这里也行啊。
甚至慧娘自己也对上门的哥哥叹道“七个侄儿,我个个抱过了,怎么就不能沾一点福份呢。”
“慧娘,大舅哥来了,在给娘请安,我去接过来。”方长略从外面进了院子,看到慧娘在院子里绣着帕子,女儿乖巧的坐在一边看着。心里也是极欣慰的,只可惜一切的美好都因为少了一个儿子,而变得不完美。
正绣着帕子上的百子图,慧娘闻言险着刺了手,惊喜的抬头,“还不快去。”
方长略点点头,去了自家老娘的正屋。大舅哥看似拘谨的拢了袖子,坐在一边笑着。实则是象座山一样堵在了方家老太太的心口,搬又搬不开,挪又挪不走,端得是讨人厌。
原因无他,只因在老四媳妇的娘家人手里吃过亏。慧娘是庄户人家的闺女,嫁到方家算是高攀了。老大和老二媳妇都是书香门第,家里出过举人的,有老太爷的话摆在前面,自是不敢拿捏。
老三媳妇是她娘家侄女,哥哥们打小疼她,她当然要投桃报李。只有这老四家的,不是什么顶好的出身,又与她没有关系,这方老太太就生出些别样的心思。想当然的摆起了婆婆谱,寻思着把前面三个媳妇都没干过的事,让她给干一遍。
没曾想,她明里咬牙忍了,暗地里,却让娘家兄弟为了一点小事打上门来。可谓是儿子多了好办事,直逼得老太爷都出了面,骂她是个老虔婆。又是摆酒,又是请人做保,这才安抚下老四媳妇的娘家人。
自此,石家人每次来看慧娘,总不忘了来老太太这里请个安。说开了,也是展示给方家人看看,他们家慧娘是有人撑腰的。
这石家人从北地迁徙过来,比起一般人家高出半个头,端得是人高马大,膀粗腰圆。一门子仅有慧娘一个女儿,哥哥侄儿加起来,能在方家门外站出半条街去。
管你方家举人也好,秀才也好。敢欺负了石家的女儿,管保叫你好看。
老太太心里早将石家骂了个半死,却不敢在面上显出来。端着举人太太的架子,皮笑肉不笑的陪坐着。
见儿子过来,带他下去,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念想到自己竟会怕他们一个农户,还不是老太爷不肯为她撑腰,又不免有些忿忿然。
老太太身边的吴妈深知她的心思,在旁边笑道“这个节骨眼上,大舅哥过来作客,怕是有事情哩。”
“哼,还不是为她出主意来的。这个家还轮不到她来当家作主,过继那个由我说了算。”说完有些心虚的瞄了一眼老太爷的书房,见里面没有动静,又乍着胆子道“六郎有什么不好,一过去就可以顶门立户,不比一个只会哭的娃娃强。”
这边兄妹俩人见了,慧娘又是泪光盈盈,倒是石家大哥憨笑道“别尽是哭天抹泪,就想着你七个侄儿,这天呀塌不下来。”
见旁边方长略脸色发黑,又转道“你家婆婆是不慈祥,但方家相公对你却是没话说的。你也不能让他绝了后,该过继就过继。”
“阿爹也这样说。”慧娘知道大哥过来必是爹的意思,还指望他们再给自己撑一回腰,猛然听到这话。觉得没了指望,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哭声将躲在方长略书房里翻书的方怡巧惊了出来,看到巧姐,慧娘才记起,心急之下,竟忘了让她过来请安。讪讪道“巧姐前几天病着,将将才好,我以为她还睡着呢。”
石家大哥呵呵一笑“我还不知道你吗?”在方怡巧头上摸了摸,又掏出一对银丝蜻蜓对簪递到她手上“我们巧姐跟你娘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看看喜不喜欢。”
方怡巧回头看着爹娘,方长略点头道“快点谢谢舅舅。”
“谢谢舅舅。”方怡巧乖巧的仰着头,甜甜喊道。
“乖,去自己屋里玩,娘跟舅舅有正事要说。”慧娘见女儿进来,自然是收了哭声。
“娘别哭,弟弟会来的。”方怡巧过来的时候听到一言半句,知道是为了过继的事。
明白自己留在这里,他们也不会继续说下去,只好出了待客的茶室。右拐之后,悄悄趴在窗户下偷听。
“慧娘,爹娘就是心疼你,才让我来告诉你,过继这事不能再拖了。你不为自己想,为了妹婿想,你不能让他绝了后。不过继就纳妾,你愿意那个。”石家大哥捧了茶,喝了一口。
“我……”慧娘心里发堵,闷得喘过不气来。方长略一旁看了,接口道“纳妾必是不行的,阿爹有训呢。”
看慧娘面色不善,方知自己说错了话,又辩白道“就是我自己,也是不愿的,平白扰乱了好好一家人。再说,也不一定生儿子呢。”
方怡巧在窗户下笑得打跌,怕自己出声,只拿手捂了嘴笑得“吭哧吭哧”。
可怜方长略不知道自己好容易圆回来的话,又被画蛇添足的一句给毁了。
好在慧娘现在没心情跟他计较,只拿了帕子掩了嘴嘤嘤道“婆婆合着三娘子欺负我们,非要拿三房的六郎过继。”
三房三子一女,排行第六的正是三房次子,不大不小,正中间的一个,今年已经十一岁。这个年纪,根本养不熟了,何况人家亲生父母还在一个屋檐下。再加上三娘子的性子,这日子要是能和睦了,她慧娘把石字倒过来写。
石家大哥呵呵笑道“这必是不能依的,想没想过去方家族里找找。不说婴孩,哪怕几岁的娃娃也可得呢。”
一听方家族里,方长略顿时失了颜色,摇摇头“爹怕是不许。”
说起来,这里面还有段故事。方家是隔壁青城县的大族,也是庄户人家,三代前出过一个举人,也有读书的传统。
这方老太爷是小妾所生,爹还在时,也过了几年好日子,因天资聪颖送到书院里读书,颇受宠爱。
十几岁时,爹没了,他同小妾娘被大妇扫地出门。搬到了榆林县,靠着母亲刺绣的一点收入艰难度日。第一年考童生,就得了一个秀才的功名。族里知道了,派了人请他回去。他不仅不回,还放下话一辈子不回家乡。
中了秀才也一样要银子生活,榆林当地一个商户人家看中了他,特意请人来说媒,想将女儿嫁与他。房子嫁妆都由许家出,还资助他入学和赶考的费用。
想到自家的日子,方孝儒点了头。许家的小姐,也就是后来的方老太太,虽然眼界不开,心眼极小,又爱算计。却听了父亲的话,你别的不提,只管对他母亲孝顺有礼,咱们家又不是没有银子,务必哄得她开开心心。
须知,侍奉公婆送终的妻子,丈夫有再大的理由也不得休妻。许家老爷拿住这一点,方老太太当年也确是做到了,一直孝顺婆婆,病时侍疾,去世送终,都是她一手操办。
是以后来办了许多糊涂事,方老太爷哪怕中了举人,念着她孝顺过自己苦命的娘,总归是敬着她正妻的位置,从未有过停妻再娶的念头。
也正因着这段身世,说纳妾是家中乱象之源。男子只图一时之痛快,却让一家人受累。严令方家人不许纳妾,实在无子三十后可纳一妾,若仍无子,就是天意,不可再纳。
如果去青城方氏族里,上百口的人家,总能找到合适过继的。可老太爷,怕是宁可他无子也是不肯的。
石家大哥自是知道这段往事,却说道“当年的大妇早化成了灰,她的儿子也没一个有出息的,到如今连个会识字的都没有,全在地里刨食。”
这也和方老太爷中了秀才又中举有关。族长大怒,挤兑之下,当年族中最有势力的一支,早被边缘化,成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户。
“亲家太爷年纪也大了,若不想做孤魂野鬼,总是要认祖归宗的。只是差个梯子,还有这梯子是由谁递的。”
石家大哥话说得明白透彻,借着过继一事,一石二鸟。既找了合心意的孩童,又借着这件事修复了两边的关系,族中念着你的好,总归不是坏事。
方长略看看慧娘,又看看大舅哥,一副犹豫不定的模样。方怡巧看着都替他着急,极想出声,可一想自己的身份,若是随意说了什么,怕是引人怀疑。只得缄口不语,静听屋里人述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