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他对视一眼.同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有琴弛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平静地开口问道：“什么人.”
“小的是二少爷身边的武良.温园闯进了贼人.刚才有人眼见着他跑进了大公子的院子.小的不得不來查探查探.还望大公子开门.”
捉贼一说当然是借口.应弘终归还是找來了.武良是应弘的心腹.不是轻易就能糊弄过去的.我向有琴弛无声地问了一句：“怎么办.”
他忽然向我俯下身來.两臂张开罩在我身上.俊秀的面容在我面前放大.然后在我几乎失声惊叫时.擦着我的面颊停住.他的语声低得几乎不闻：“别出声.”我还不及思考.便觉得身下一空.登时天旋地转.身子直直坠了下去.
我谨记着有琴弛的嘱咐.虽然吃惊.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出声.还好这坠落不过一瞬.我很快落地.居然一点都不疼.触手一片柔软.是毛绒绒的厚垫子.
床板很快阖上.我陷入一片黑暗.温园是应家的产业.这地方居然会有个密室.委实匪夷所思.不过有琴弛身上疑点重重.时有些出奇的点子也不算奇怪.我刚刚坐稳身子.便隐隐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武良声音一贯的粗犷嘹亮：“大公子别见怪.这贼人狡猾得很.小的得亲自搜一搜才能放心.”
有琴弛声音淡漠：“你觉得会有什么贼人能从我眼皮子底下逃脱.”
“有琴公子武功高强.天下皆知.不过追贼是小的职责所在.这间屋子.小的无论如何.都得搜查搜查.”武良不卑不亢.声音里一副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傲气.
有琴弛也不多加阻挠.只是笑道：“好呀.既然武舵主尽职尽责.在下自然沒有拦阻的道理.清吧.”
“你怎知……”武良顿了一顿.道.“不愧是盐帮帮主.果然消息灵通.那武良就冒犯了.进來吧.”
我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似乎又进來了几个人.他们也不客套.直接翻箱倒柜地搜索起來.我蜷着身子.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有琴弛这里不够严密.被人看出端倪.
正这般想着.头顶上的床板忽然“咯吱”响了一声.我死死抠住垫子上的软毛.心道这下糟了.要是被人从这里揪出來.恰好是一出捉奸在床的戏码.
有人在床板上动作.发出吱扭吱扭的响声.那人伸手敲了敲墙壁.我隐隐感到震动.愈发心焦.这时有琴弛忽然慢悠悠地开口道：“武舵主.你出去的时候.叫个丫鬟过來.给我把床铺上的摆设铺盖统统换一遍.再拿香熏一遍屋子.”
床上的人冷哼了一声.闷闷地答了一句：“这是自然.”
屋里嘈杂了一会儿.终于归于平静.武良虽在床上搜了许久.到底沒看出关键所在.只得懊丧地向有琴弛道了声失礼.领人退下.
我这才算松了口气.等着有琴弛放我出去.然而外面一点动静都听不到.竟像是他也跟着武良一同出门了一般.我焦躁起來.便想自谋出路.却忽然听到有琴弛的声音.自言自语一般：“这房间气味太不好.也不知熏屋子的丫鬟什么时候才來.”
我骤然警醒.不敢再动.武良虽然离开.难保不会去而复返.有琴弛特地叫个丫鬟进來.也是想耗一耗他们的耐性.顺便摆出个坦然的态度.这样的打算果然周详.
一念及此.我也不再焦躁.而是安安稳稳地坐定.一声不出.只悄悄丈量着密室的大小自寻其乐.出乎我意料.这床下的空间倒还算宽敞.虽然不知道有琴弛准备这么个地方是做什么的.但显然布置周全.我摸到了酒坛子和一些类似食物的纸包.难道有人住在这里.
花老三我忽然醒悟过來.花老三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藏在这里倒是极为妥当.就是不知道现在人去了哪里.身下的毛毯十分柔软.我索性平躺下來.手在墙壁上随意抚过.突然摸到了一些细密的刻痕.仔细分辨之下.似乎是字迹.
明明是藏身的紧要关头.我却不由得联想到武侠小说里主角发现武林秘籍的场面.心思活泛起來.
“杨过不就是在石室的地面上找到王怜花的葵花宝典的吗.这要是个前人留下的武功心法.今天可就赚大发了.”我顾自兴奋着.缓缓摩挲着.却失望地发现这些刻痕大都凌乱而轻浅.根本分辨不出.只有一个“心”字笔画简单.又刻得极深.立刻就摸得分明.
我还欲顺着那个字探寻下去.忽而听到敲门声.忙屏气凝神.不敢动作.不出意外地进來个丫鬟.铺床熏香.忙活了好一会儿.才算告一段落.我听得外面终于人声不闻.耳边咯吱一声.床板终于开启.有琴弛含笑俯瞰我：“辛苦你了.”说着便作势要扶我.
我不忙出去.先借着光亮凑到墙边看上面的刻字.一边问他道：“这里莫非是有琴帮主记录生平所学的秘籍不成.”
有琴弛竟忽然有点慌乱.伸手便挡住我双眼：“不许看.”
我不料他竟然作出这般孩子气的举动.着实措手不及.墙上一片字迹.一点都沒有看清.只是看到字迹交叉重叠.并不成句.而那个心字出现了无数次.我心里一凛.乍一看字形.倒像是“袁锦心”三个字.
有琴弛将我横抱而起.迅速地阖上床板.放我坐到床上.我挤出笑脸.试探着问道：“这密室……”
“是花老三平时住的地方.”
“不不不不会吧……”我心里咯噔一下子.心道.“这下完了.别人也就算了.要是花老三刻我的名字.那百分之百是要找我算账的意思.”我咽了口唾沫.扯着有琴弛的衣角眼巴巴地看着他：“花老三要是想杀我报仇.你可得把他拽住.”
他哭笑不得地看了我一眼.温柔地把我手松开.道：“又胡思乱想什么呢.他为什么要杀你.”
我撇一撇嘴.道：“我从他手底下跑了两次.他当然记仇.”
有琴弛微笑着抚过我的头发.声音轻而坚定：“放心吧.我一定保护你.”
他触碰到我发间的一瞬.我忽而清醒过來.我竟然又不由自主地依靠他了.竟然又和他合作了.我连忙向后挪了一下避开他.有琴弛手僵在半空.正尴尬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声冷哼.
我骤然停住了呼吸.这声音实在太熟悉.我只盼望是自己听错了.然而有琴弛凝重的表情却证明了我的断定沒有错误.
空气凝滞了一刹那.伴随着一声巨响.门被人踢开.我和门口的应弘毫无阻碍地对视了一眼.接触到他视线的一刻.我清楚看到了他眼神中的惊异、犹疑和愤怒.顿时一片心虚.居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好.
应弘愣怔了片刻.就大踏步地走过來.我不及思维他因何去而复返.就被他一把扯住胳膊.从床上带了下來.
我光脚踏在地面上.忽然醒悟过來此时自己的处境有多荒唐.头发凌乱.带着半干的水迹.身上衣衫不整.系着不合身的男人衣袍.而且刚刚就坐在有琴弛的床上.这副样子任谁看到.都不会产生好的联想吧.
应弘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我忍不住道：“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你听我解释……”
“应帮主來得真够及时.”有琴弛打断了我的话.看都不看我一眼.嘴角带着一抹嘲讽的笑意.向着应弘鼓了鼓掌.道.“我的确提防着武舵主会不会來第二次.却沒想到你等了那么久.居然还不死心.我还是第一天知道.应弘有这么好的耐性.”
应弘皱起眉头.强捺住怒火道：“袁锦心.你怎么会在这里.”话是问我.双眼却只盯着有琴弛.带着几多防备.
有琴弛沒有给我开口的机会.顾自笑道：“我好不容易把你的女人掳了來.不料却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他以前所未有的轻薄语气对我道.“可惜了.他來得太快.这回就先饶了你.”
应弘这下再也忍不住.抢上前去一把扯住有琴弛的衣襟.却被后者使个巧劲儿掰开了他的手：“跟我动手.你还差得太远.还是冷静点好.”我听到应弘腕骨咯吱作响的声音.心里着急起來.脱口便道：“你放开他.”
兄弟二人同时看了我一眼.有琴弛眨眨眼睛.嘴角飞快地露出一丝悲伤的笑意.不过一晃而逝.门口已经又抢进來几个人.当先的便是蓝水心.
“二少爷.”蓝水心柔柔的一声惊呼.迈着小碎步跑过來.不由分说地开始扯打着有琴弛的手臂.有琴弛岿然不动.越发显得她弱不禁风.
蓝水心灵动的双眼几乎要流出泪來.她急切地晃着有琴弛的胳膊.用一个弱女子最大的勇气直视着他道：“放手.”有琴弛与她对视了片刻.忽然笑了.松开了应弘的手腕.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我站在一旁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蓝水心替应弘吹着青紫的手腕.时而警惕地充满敌意地盯着有琴弛.仿佛面对着一只凶狠的野兽.这就是蓝水心吗.时而柔弱.时而勇敢.时而对应弘温声细语.时而对有琴弛深情哭诉.我原本打算一见到应弘就将真相告知.可是看到蓝水心这副样子.忍不住犹疑了片刻.
就是这样片刻的时间.我知道自己已经沒机会说出口了.应弘握住蓝水心的手.轻轻说了句不妨事.方才缓缓松开.他的语气并沒多温柔.还带着一贯的冷漠和高傲.只是握住她手的瞬间.显见着有些情侣的熟稔.我虽然离他们如此之近.却像个外人一般.两人的默契竟然不是我能插足的.
他们的关系……何时发展到这般亲密.我微微走神.便错过了方才的时机.什么都沒有解释出口.应弘似乎等我说什么.见我这般模样.略微露出失望的神色.有琴弛却一心要帮我扛下罪责.一口咬定是他将我拐走.甚至语带轻薄.故意撩拨应弘的怒火.
武良等人已经跃跃欲试着要拔剑而起.却被应弘挥挥手挡住.他冷漠地对有琴弛道：“你绑了我的人.又被我撞了个正着.看來是沒什么要解释的了.你可还记得五年前两帮的约定.”
有琴弛道：“似乎是.血缘至亲.互不相伤.”
应弘冷笑一声.道：“看來你的记性还真是坏到家了.那我便提醒你一下.你身处应家.要保证不能伤害玄翼的人.如有违背一次.便终生不能踏足应家的土地.两次.便怪不得我手下无情.”
这件事倒和楚凡上次的说法对上了.所以我并不觉得多奇怪.但是有琴弛若自承绑架了我.岂不是要自此离开应家.有琴弛淡定一笑：“原來是这样的约定.”似乎当真不记得.
“罢了.我离开便是.”
他这样轻易地许诺.倒让在场众人吃了一惊.应弘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离开.”
“袁锦心是玄翼帮众.我挟持了她.便是违约.按理应当永远不踏入应家一步.我沒说错吧.”有琴弛把应弘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负手道.“我立刻离开碧华山.离开应家.老太爷、二老爷和二太太处.还烦请应帮主代为致歉.”
应弘这出问罪的戏码.到最后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他显然极为不满.蓝水心却一直默然不语.仿佛与这一切全无关系.这份内敛的功夫不可小觑.倒让我一时不敢与她正面冲突.生怕她这样胸有成竹地安排一出捉奸的把戏.实则还有后招.
正这样想着.蓝水心忽然抬头对应弘柔声道：“现在锦心也找到了.事情也解决了.那就不要麻烦大公子了.你手还疼不疼.去我那里上药吧.”说着便攀上了应弘的右臂.抬头满脸期待地望着他.
我忽然意识到.刚才应弘与有琴弛的交谈涉及到玄翼和盐帮的纠纷.居然沒有避着蓝水心.难道他对她竟已信任至此.那岂不是蓝水心卧底的目的已经完成了大半.
我心里一急.便欲解释.却眼见着应弘与蓝水心对视一眼.便好似沉浸在她温柔的微笑中一般.面部表情柔和了很多.轻易地应了声“好”.
两人眼波流转间自有默契.我愣在原地.竟生生被无视了.应弘不理有琴弛.也不再看我一眼.本來一出轰轰烈烈的捉奸闹剧.居然由蓝水心与他相携而去作为结局.越想便越觉得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