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君澈，”婕姬喊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风雅之人，现在焚着香，反而让我心浮气躁了。”婕姬望着凤尾琴前方的饕餮三足香炉，但见香炉里焚烧着的迦南香，香气袅袅腾腾，熏人欲醉。
“那朕把香给灭了吧。”黎君澈马上说，他当然见不得婕姬受委屈。
婕姬却摇摇头，“算了，反正我一直想要附庸风雅一把，小时候总是想，诸葛孔明弹琴的时候总是那么故弄玄虚，不但要琴童陪伴侍奉在左右，而且还要在室内配制檀香，放着香案，焚烧起来，烟雾缭绕，香气袭人，简直就是古代名士淑女们附庸风雅的典范。”
黎君澈点点头，“其实不光是诸葛孔明，还有陆游、还有苏东坡，都喜欢大量购置檀香，并且在房内兴建一处焚香抚琴的专用处所，常年香气袅袅。”
婕姬点点头，“我记得陆游还有一首诗，‘官身常欠读书债，禄米不供沽酒资’，后面两句是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后面两句，是‘剩喜今朝寂无事，焚香闲看玉溪诗’。”黎君澈接口道。
“古人总是很追求悠闲自在的生活，偷得浮生半日闲，古人大概觉得，每日能悠闲地焚香抚琴看书，就是人生最快乐的事情了吧。”婕姬感叹道。
“后宫的生活，难道没有让你感受到悠闲自在了？”黎君澈轻轻问。
婕姬微微沉吟了片刻，“悠闲自在是悠闲自在，可是，我到底是太浮躁了。”
“浮躁？”黎君澈稍稍蹙眉，“婕姬，原来你也意识到了你的浮躁。”
“我总是不安分……明明已经很幸福了……”婕姬这样说着，突然，眼泪从眼眶夺眶而出，温热的泪水，划过脸颊。
黎君澈知道很多人喜欢在弹琴的时候动情哭泣，但是没想到，婕姬还没有开始弹琴，就已经掉了眼泪，黎君澈慌忙上前一步，捧着婕姬的脸，用柔软的纱布轻轻帮婕姬擦拭脸上的泪水，“婕姬……”
婕姬的变化太大，反省来得太快，黎君澈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黎君澈，”婕姬干脆扑到黎君澈的怀里，放肆地大哭起来，“黎君澈，你知不知道，当你说万一哪一天你死了的时候，我的心，有多么慌乱多么疼痛吗？”
黎君澈抱着婕姬颤抖的身子，听到怀里婕姬的深情倾诉，黎君澈的身子猛然一颤。这是真的吗？黎君澈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刚刚的话，真的是婕姬说的吗？黎君澈忍不住轻轻松开婕姬，看一看婕姬的脸，是的，婕姬，就是他心尖尖儿上的婕姬啊，没有错，就是婕姬，是婕姬说的话。
她说，她在听到万一他有一天死了，她的心，很慌乱很疼痛！
她真的是这样说的！
黎君澈这一次，是真的完全不知所措了。这种梦寐以求的事情，婕姬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也不考虑一下黎君澈能否接受吗？
是的，他一时之间，真心不能接受！
“黎君澈……”见黎君澈没有任何反应，安抚她后背的动作也停顿了下来，身体异常僵硬，仿佛被人点了穴道一般，婕姬再微微抬眸望着黎君澈的表情和脸色，果然，黎君澈的脸色和表情，也是异常的生硬，可以称之为没有任何表情。
婕姬刚刚呼唤黎君澈的那句话，黎君澈也置若罔闻，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婕姬微微蹙眉，“黎君澈……你傻了吗……”
婕姬提高了声调，黎君澈这才反应了过来，“婕姬？”他好像大梦初醒的样子，完全没有回过神来，双眸里，只是茫然，还带着一丝丝不明所以的光芒。
“黎君澈，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婕姬气鼓鼓地用手背粗鲁地擦拭着脸上的泪水，恶狠狠地瞪着黎君澈，“我刚刚说了那么多，你是不是走神了，什么都没有听见？”婕姬是真的生气了，脸色涨得通红，双唇颤抖。
黎君澈慌乱地解释道，“没有没有，我都听清楚了。”
婕姬知道，黎君澈是真的慌乱了，一向处变不惊、临危不惧的黎君澈，也如此陷入了慌乱之中，连“朕”的自称都没有了，只是“我”，婕姬知道，这种情况下，黎君澈是真的有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笨嘴笨舌了。
“婕姬——我全部都听清楚了，我只是——暂时还不习惯而已。”
“不习惯？”婕姬微微沉吟片刻，旋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关系，咱们俩的时间还长着，你慢慢地，就习惯了。”
婕姬的反常言行，接二连三，让黎君澈简直要傻了眼。
“好了好了，”婕姬见黎君澈再度没话可说了，完全傻了眼，便挥挥手，“好了好了，废话这么多，咱们都忘了正事，要弹琴了。”婕姬的视线望向旁边的饕餮三足香炉，“我倒是没想到，你的焚香技巧这么好，香气不徐不缓，袅袅腾腾，室内烟雾缭绕，被焚烧得分外香气袭人。”
婕姬表扬黎君澈到这里，突然也发现自己的不对劲。
今天自己到底是怎么啦，一再地反常？
为了掩饰自己很明显的反常，婕姬转过身，离开黎君澈的怀抱，坐下来抚琴。很久没有抚琴了，庆幸的是，尚且还记得简单的曲谱，《春江花月夜》那样复杂的琴谱是已经忘记了，但是，简单的比如《梨花落》那种耳熟能详的，还是能记住的。婕姬低着头，认认真真地弹奏了一曲《梨花落》，曲调有点生涩，弹得不太流利，婕姬觉得有点不过瘾，便微微沉吟片刻，再度弹奏一曲，想了想，觉得像《平沙落雁》、《阳关三叠》、《梅花三弄》、《汉宫秋月》之类的大型古曲，已经没办法胜任了，但是那种很欢庆的《凤凰于飞》，婕姬道是还记得的。
婕姬微微想了想，抚琴开始弹奏《凤凰于飞》。
“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凤凰于飞，翙翙其羽。朝阳羽翙翙，春梧绿蕤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