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文学
“墨染……”婕姬不禁呼喊出儿子的名字。
黎墨染抬头看向藏经阁,看到母后惊惶的脸色,心下更疼,悲声呼喊,“母后!儿臣险些来晚了一步,让母后受苦了!”
“这苦,是母后自己甘愿承受的。墨染,你可知凤凰涅磐,浴火重生,母后要告别旧生活,迎接新时代,就只能忍受这些苦楚,放能蜕变。”
婕姬的一番倾心之语,让黎墨染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陨落下来。
“母后,儿臣想吃母后为儿臣准备的核桃露和红糖萨其马了。”黎墨染声音哽咽,“可是母后,儿臣总算在最后的日子里,回到了母后的身边,品尝到了核桃露的清香和红糖萨其马的甜蜜……儿臣……死而无憾了……”
黎君澈蹙眉打断了黎墨染的话,“太子,你在说什么傻话?”
婕姬也疑惑地皱起黛眉,不解儿子所言。
“父皇,”黎墨染看向黎君澈,“就让儿臣以太子的身份死去,又何尝不是对儿臣的最大成全?”小小年纪的他,用哀求的语气,字字泣血道。
“你是太子,你当然是太子,你永远在太子!”黎君澈怕他做傻事,慌忙肯定地说道。一边不留声色地靠近黎墨染的坐骑。
“父皇待儿臣情同父子,恩重如山,儿臣在太子的位置上实在汗颜。父皇,”黎墨染的声音压低了,“若是儿臣以太子的身份死去,那儿臣便永远是太子了。”
婕姬已经忍无可忍,大喊起来,“黎墨染,你要是敢寻死,母后……”
她一时情急,竟然想不到什么威胁儿子的话语来。
黎墨染稚嫩而不失俊秀朗逸的面容上,徐徐绽放出昙花一现般的笑颜,“父皇母后,你们可知,儿臣这次猝然回宫,便有了必死之心,若是儿臣能以死换取父皇对母后的成全,换取母后的自由,儿臣真是感激涕零,含笑九泉了。”
“黎墨染!”婕姬发疯般地大吼,“你给母后听清楚,母后不许你死!”
与此同时,一直悄悄靠近的黎君澈突然飞身上马,准备将黎墨染擒住。
然而没想到,黎墨染早有防备,缰绳一转,骏马抽身离去,飞驰跃至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丘上。黎墨染小小的身体在马上傲然挺立,透着一丝末路的悲凉。
黎君澈情知救不回儿子,也有些失控,“黎墨染,朕也不许你死!”
“父皇,”黎墨染的泪珠如断线的珍珠般坠落,“虽然儿臣不是父皇的亲骨肉,但是父皇永远是儿臣的父皇,若有来世,儿臣定然投胎成父皇的血浓至亲,以报答父皇对儿臣的照拂亲待!”
他这句话在鸾文凛心里,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他从来没想过,当朝太子竟然不是皇上的亲生骨肉。如果不是皇上亲生,那岂不是……
他突然想到当朝太子不足八岁,而八年前,他和婕姬……
鸾文凛的心里已经波涛汹涌,他转头望向婕姬。婕姬已经泣不成声。
“父皇,”黎墨染抽出马侧的锋利长剑,驾在了脖子上,“父皇,儿臣死前,唯有一个愿望,希望父皇成全母后和鸾将军,希望父皇给母后一条生路!”
黎君澈焦急地大喊,“朕答应你,朕统统答应你,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是太子,你永远不会被废,你将会成为下一代皇帝,你将会成为一代明君!黎墨染,你千万不要做傻事!你的要求朕都答应,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乖,儿子,放下那把剑好吗?听父皇的话,放下那把剑!”
鸾文凛也着急起来,“太子请三思!”
婕姬此时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是身体不住地颤抖,脚步踉跄,连站都站不稳,若不是鸾文凛适时地扶住了她,恐怕她的身子直接就栽倒坠下藏经阁去了!
然而黎墨染却不再理会黎君澈,而是把最后的目光望向他的母后,但见他的母后面色苍白,双唇发颤,眼神直直地望着自己,他突然笑了,“母后,其实儿臣是恨你的,恨你和别人有私情,却把儿臣生在帝王家,让儿臣一生背负罪孽。”
“是,是,是母后的错,不要死,墨染,你没有错,让母后死,让母后赎罪好不好?”婕姬说完这句话,就要跳下藏经阁去。
鸾文凛紧紧地控制住了她,让她无法动弹,只能在他的怀抱里不住挣扎。
“不,母后,既然儿臣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是一个秘密,是一个罪孽,那儿臣何不就此别过这个世界,还它一个清白通透!”黎墨染说完,挥剑抹向自己的脖颈,“母后,儿臣惟愿母后余生安康喜乐,不再背负儿臣带来的罪孽!”
鲜血飞溅。那一刻,婕姬感觉自己的心“嘭”地碎裂。
伴随着黎君澈凄厉的一声喊叫,伴随着鸾文凛大惊失色的呼唤,伴随着自己失控的身体,和渐渐朦胧模糊的意识,婕姬只感觉浑身如羽毛般飘荡无依。
人世间最惨烈的死别,亲手葬送了自己怀胎十月的骨肉……
婕姬骗自己这不过是一场噩梦,这一定只是一场噩梦,端着核桃露,吃着红糖萨其马的儿子明明还那么活泼可爱,射柳的技艺让他的父皇都赞赏不已,明明是这样的,怎么可能突然就没了呢?他还不到八岁,还不到八岁,怎么可能呢?
只感觉一阵惊涛骇浪汹涌袭来,婕姬再也支撑不住,晕倒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今夕何夕。
唯独有一些不成片段的朦胧记忆,记忆中是黎君澈氤氲在雾霭中的脸。他的眉目依然那么纤长,长得就像她的整个青春时代。他的眉目在她的脑海中蔓延,他的声音充满着悲伤,令人怜悯,令人动容,他薄薄的唇畔微微启闭,那冷色的唇光,透着没有尽头也没有星光的绝望。
“婕姬,我成全你,可是你记住,你欠我一场离别。”
他没有自称“朕”,而是用了“我”。婕姬记得,上一次他用“我”的时候,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婕姬,我这样爱你,这样爱你,最后也要失去你吗?”
可是她婕姬已经想通了,她不可能对得起所有的人,今生今世,算她辜负了他。最后她失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样的惩罚,也足够让她心碎神伤了吧。
婕姬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在前往边疆的路上了。鸾文凛的大军,移动速度向来飞快,已经离帝都很远很远了。气候不同,草木也变了颜色。
温润的空气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干冷和粗粝。
唯独鸾文凛的温柔依然如此缱绻旖旎。
婕姬坐在移动的军帐之中,斜倚在美人榻上,鸾文凛坐在她身侧,一口一口地喂她喝着汤药。军帐平稳地前进,帐内熏着安神的广藿香,香气袅袅腾腾,弥漫得满庭芳菲。
婕姬乖乖地一口口喝着汤药,泪水却依然止不住地流下来,眼前是鸾文凛充满关切珍惜的英俊面容,耳畔却一遍遍地响着黎君澈临别的话语;
“婕姬,我成全你,可是你记住,你欠我一场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