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文学
琬嫔派人把那一桌饭菜撤下，琉璃派人用熏香把整个主殿熏了一遍，顿时饭菜味道一扫而空，主殿里弥漫着清雅的暗香。
“琉璃，把本宫的发髻解散。”婕姬吩咐道。
琉璃略有些迟疑，“娘娘准备披散着长发……”
“照本宫说的做就是了。当了最高尚宫，就敢忤逆本宫了？”
琉璃忙恭谨道，“奴婢不敢，奴婢知错，娘娘恕罪。”
她把婕姬的涵云笼月髻轻轻解散，婕姬的三千青丝便如瀑般倾泻下来，长长地拖到了地上，但见那锦缎般的青丝泛着熠熠光辉。琉璃用绿檀木梳轻轻梳理，只觉那秀丽如云长发的触感犹如最名贵的丝绸。
婕姬并不是媚惑天下的倾世美人，但却有着令美人们嫉妒的长发。
她任凭长发披散，身上也只穿了简单的白色纱衣，光洁如玉的双足更是赤裸地踩在了主殿厚厚的地毯上。
她既然不是美人，再盛装打扮也比不上那些天生丽质，不如简单自然，倒也是后宫姹紫嫣红中难得的素雅清丽。
她也并不擅长任何乐器，无法在此时抚琴或者弹筝来挑拨君心。她甚至都不想假装在看一本书，《孙子兵法》或者《战国策》，她只是那么呆呆地等着他。
黎君澈在夜深时分步入雩晓宫，撞入眼帘的是正双手抱膝、呆呆坐在大殿正中间的婕姬。空荡荡的大殿只有她小小的身影。她抱膝坐着，下巴抵着膝盖，全身缩成小小的一团，如瀑青丝拖曳到地上，泛着清冷的光芒。
就算有再大的怨恨，此时看到她静静的身影，他也觉得一颗心柔软下来。
他的心，总是无法对她坚硬。
所以他才把羞愤狂怒发泄到熙宝林、杨昭仪和芷贵人身上去。
他的脚步很轻。她并没有留意。仍然呆呆地坐在那里，长明灯轻柔地撒了她满身的光辉。她在想什么呢？他揣测。莫非在想鸾文凛？
这样的念头将他瞬间吞噬，他忍不住冷冷出声，“你终于肯主动来找朕。”
她惊诧地回头，看了看他，哑然失笑，“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主动？”
“每次都是朕主动，不管是谁的错，最后都是朕主动。否则你绝对不会主动来找朕。你太习惯朕的主动。就算是你的错，你也高高在上，绝不认错，等着朕主动去找你，等着朕低头，等着朕讨好……为什么，在这段关系中，永远是朕在主动，你从来没有主动过一次？”
她挑高眉毛，“就因为这个，你杀了熙宝林、杨昭仪和芷贵人？”
“朕想要你也主动一次，朕想要你也在乎一次，朕想要你也求朕一次……这样，朕就觉得……你的心里是有朕的……而不是只有别人！”
“为什么？”她还是不解，“且不说杨昭仪和芷贵人，那熙宝林，不是长得像你的生母吗？你怎么还忍心……”
黎君澈发出一声冷笑，“长得像朕的生母又如何？若是长得像你，朕才不会舍得将她凌辱致死……可是天下之大，偏偏无一人像你这般……神州万里，却独独只有一个你……”
“可是我，我没有熙宝林的年轻，没有杨昭仪的天真，没有芷贵人的温柔，没有香麝夫人的美貌，没有歆妃的高贵，没有琬嫔的直率，没有静妃的娴静，没有端妃的娇弱，甚至都比不上袭晴琉璃的聪慧，比不上颜绾贞的窈窕，我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
“你什么都不需要，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朕爱的，就是最本真的你。”
她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站起身，赤足跑过去，扑到他的怀里。
“你明明会恼我，会气我，会恨我，会想惩罚我，可是为什么，你不恼，不气，不恨，不惩罚？为什么？明明是我的错，却让无辜的人去承担？”
他轻轻地抱着她哭得颤抖的身体，温柔地爱抚着她的长发。
“朕当然恼你，气你，恨你，想惩罚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朕一看到你，什么恼、气、恨、惩罚的念头都一扫而光，朕只想好好宠你，爱你，珍惜你，抱紧你。婕姬，求求你，不要离开朕……”
她抬起头来，感动地捧着他的脸，细细地察看他精致的五官，和脉脉含情的眉眼。这样英俊的帝王，这样深情的帝王。她为什么还不知足？
“原谅我……原谅我……”她把脸埋进他宽阔温暖的胸膛。
他吻了吻她头顶上的秀发，“你不需要求朕原谅……被爱的人总是对的，被爱的人永远不会错。”
她搂紧他的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墨染……”
他浑身一颤，“在你的心里，朕是不是已经没有一点尊严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把他立为太子？”
“因为你想要立他为太子。”
“为什么你这么听我的话？”
“因为朕怕你不喜欢朕，朕怕你不高兴，朕怕你离开朕。”
“就算我的心里还有别人也没关系吗？”
“只要你不离开朕，只要你永远陪在朕的身边。”
他把她打横抱起，穿过长明灯明亮如昼的大殿，走到殿外。殿外的太监宫娥们慌忙齐齐跪下。她在他的怀里，双臂搂着他的脖颈，感受着他温柔缱绻的气息。
殿外月光迷离，皇宫九重宫阙仿佛浸润在银白色的海洋中。
“如果没有你，朕的人生就如这黑夜一般，没有尽头，没有光亮，永恒的黑暗，永恒的孤寂。你就是朕人生中的白月光，虽然那么凉，总是寒透朕的心，但是那么亮，唯有你，能照亮朕的黑暗。朕爱得很痛，爱得很累，但是必须爱下去。”
黎君澈的话语飘荡在迷蒙的月色里，氤氲出朵朵涟漪。
婕姬轻轻闭上了双眼，“我不会再让你那么痛，那么累，我不会再让你失望。”
后来的后来，婕姬才知道，她当时并没有真正的反省。
被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她要付出真正惨痛的代价，才知道，谁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他只有那么简单的要求——不要离开他——她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