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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文恭往下一退.曾涂提马横枪.笑向燕青道:“小师弟.师兄痴长你几岁.可不能以大欺小.今日切磋.让你先进三枪.”
燕青这时已经怒火冲昏了头.闻言沒好气地道:“打便打.多说些什么.”说着挥枪直进.曾涂接架相还.二人两马盘旋.战在一处.
人都有长处和短处.若是平地相扑.两个曾涂加起來也不是燕青的对手.但若论起马上功夫.燕青相比曾涂还有一大截的距离.毕竟曾涂心地纯一.从小与史文恭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因此熬出了一身马上步下的好武艺;而比之曾涂的心无旁鹜.燕青却是三教九流.无所不学.品丝弹竹.无学不精.杂驳之下.自身武艺进境就慢.虽然仗着人聪明.总能举一反三.但碰上真正的强敌如曾涂时.基础实力上的差距就露怯了.
枪腾光蟒.马跃欢龙.前三十个回合.燕青一枝枪纵横飞舞.还能与曾涂斗个旗鼓相当.三十合后.就只办得招架遮挡.一时落尽下风.还好曾涂听了史文恭的叮嘱.枪上适当收力.不为已甚.所以燕青还可以抵挡得住.
燕青见情形不妙.拉马往下一败.要使霸王回马一字摔枪式.曾涂不舍紧紧赶來.两马追逐间.燕青心头的怒火也渐渐平了下來.思忖道:“史师叔虽然言语间有些无礼.但真动起手來.却极有分寸.若这位曾涂师兄有心伤我.我早已溅血多时了.如此看來.他与主人之间.应该只属意气相争.并非不共戴天的仇恨.”
想到此处.心头便是一动:“师兄弟两个.若因一时的龌龊而一个记仇.一个内疚.就这么葫芦提地过下去.空活百岁也是无趣.我何不将计就计.借四泉哥哥之手.将主人引到青州來.那时师兄弟老哥俩相会.只消我在旁边劝解着把话说开.一天云彩也就散了.岂不胜过彼此不相往來.白蹉跎了两个英雄.”
主意打定.燕青一声喝.猛然回马.枪随马转.一枪杆向曾涂背后扫去.
这一招霸王回马一字摔枪式.讲究力道刚猛.一决无回.先在气势上凌人.再于招式间求胜.但燕青此时心中早无怒意.倒唯恐这一枪伤到了曾涂.所以枪下留情.眼见这一枪來得虽快.却不免失了霸王枪的神髓.画虎不成反类犬.
曾涂哈哈一笑.一个后仰“犀牛望月”.后脑勺直贴到了马背上.燕青这一扫擦着鼻尖儿过去.曾涂这一下纯属炫技.若他只是向前俯身倒也躲得轻巧.但他偏要向后仰身.若一个拿捏不准被燕青一枪杆扫到天灵盖上.打死未必.打傻却是大有可能.
燕青真正马上临敌的经验实属空白.曾涂弄险面不改色.他自己倒心悸起來.收枪时一下子显得手忙脚乱.曾涂看得分明.心下暗暗好笑:“这个小燕师弟心慈手软.只当去考状元.做翰林.上战场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心里想着.人已经一个挺身坐直.腕子一翻.也是一记霸王回马一字摔枪式.回敬燕青.燕青只听背后烈风不善.再想闪躲已经來不及了.无奈只好往马脖子上一趴.气凝后背.准备凭一身好皮肉硬抗这一枪.
曾涂这一枪.猛烈凶狠.兼而有之.燕青挨上一下.非抱鞍吐血不可.在梁山阵上众人惊呼声中.却听曾涂哈哈一笑.枪势一沉.正抽在燕青身下战马的后胯上.那马替燕青受了委屈.哪里肯依.吃痛之下“唏溜溜”一声惊嘶.泼开四蹄.驮了燕青飞一样蹿了出去.拉都拉不住.
却听曾涂放声大笑.笑声揶揄:“小师弟.得罪得罪.做师兄的不送了.”
燕青这时哪里顾得上理他.拽着判官头提着缰绳手上加力.虽然把马脖子都勒歪了.但那马儿跑得却更欢了.百忙中扬声向西门庆这边叫道:“四泉哥哥.小弟这里拜托你的妙计了.”音犹在耳.那马星丸跳掷一般.抛了战场征尘.闪得踪影不见了.
这匹马不向官军阵上跑.不往梁山阵上跑.却沿着两军交锋的空白地带直蹿出去.不一会儿的工夫.早把杀斗场甩得远了.见四下无人.那马更是翻蹄亮掌.一阵风般只是往前刮了去.到此时.燕青也只好由它.不过心中对马伸先生教诲的那一句“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心若平原走马.易放难收”又有了更切身的体会.
跑了半晌.这马虽然已是运动得通身见汗.却偏偏不肯慢下來.还是一个劲儿地冲刺个不休.这时道路渐渐崎岖.原來这一路直向东南.竟冲到了山区里來.道路既然难行.这马也就跟着跳高窜低.燕青在马背上也是跟着东摇西摆.苦不堪言.
百忙中听到前方水音响亮.那马也是精神陡振.跑得更加快了.转过一处山嘴处一个大弯.猛见前方一条阔河在望.那马一声嘶.口鼻间白沫纷飞.一头往河边所了过去.
燕青吓得魂飞天外.倒不是他怕这匹马发起疯來.临清流而萌短见.就此将身赴清池.连累自己送了性命要知道他在大名府一住多年.夏汛时漳河水中弄潮.就有他燕青燕小乙一个他怕的是马头前方居然有个青衣女子.挽了长长的秀发照水临妆.按这匹疯马的速度.也就是几呼吸的工夫.那女子就只有垫马蹄子的份儿了.
“死马.给我停啊.”燕青是真急了.自己三枝川弩箭下伤虫蚁无数.可从來沒伤过人.今天如果把一个弱女子给踩死踩伤.就算是荒郊野外无人撞见.就算是背后有梁山撑腰.就算是最后把这辆宝马砸了抵命燕青自己的良心也过意不去.
尽管燕青两膀叫力.把马头勒得跟竖起的风帆相似.但这马早跑毛了.后胯又痛.喉咙又渴.老远就闻到了这里有水气.好不容易跑來.非跳进水里畅泳畅喝个痛快不可.此时眼见胜利在望.哪里肯停蹄一步.两个瞳孔瞪得溜圆之下.驽马也跑出了麒麟的速度來.
这一下加速有如流星赶月.眼看健马如飞.新钉的马掌衬着阳光水光闪烁生辉.那青衣女子首当其冲.已是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燕青虽然拔出了腰刀要割马脖子.却哪里还來得及阻止.
燕青刀出而未落.健马蹄沉而欲扬.这时马头距青衣女子背影只剩一步之遥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那青衣女子霍然回头.万茎青丝遮面不见容颜.间中一双眸子却如寒星般明亮.
迎怒马之势.青衣女子轻轻扬手燕青居高临下.看她好似意态闲适.姿容间说不尽的清雅自若但偏偏其势快如闪电.瞬息间一只纤纤玉手已经虚按在马头前.皓腕凝玉处.葱指略向前一点.青丝影中传出一声轻叱:“但使龙城飞将在”
音若联珠.疾而不徐.偏又抑扬顿挫.音节铿锵.七言之中.竟似蕴涵满了凝山镇嶽般的恐怖力量.
至少.燕青感到座下马突然变得有如铜浇铁铸一般.本來充盈满了爆炸性力量的肌肉陡然间团团僵硬虬结.那种由极动化为极静时的巨力.此时似乎在马匹身上完全失去了作用.甚至就连马背上的燕青.都沒有因为战马飞驰中的突然静止.而一个倒栽葱向前直摔出去.
一切都显得如此不可思议.在青衣女子虚按的纤手方寸处.战马三蹄点地.一蹄悬空.雕塑一般定在了那里.
反应过來的燕青终于还刀归鞘.然后一跃下马.立于马肩侧时.他这才发现.马儿的眼睛中竟然充满了惧意.这种惧意几乎是源自骨髓太古之时.正是这种对天敌的恐惧.马匹才能进化出无与伦比的奔驰能力.
青衣女子缓缓收掌.她的手掌越往后收.马匹的眼睛瞪得越大.当她的手完全收回拢到肩膊上时.马儿一声惊嘶.暴然倒退数步.突然一个旋身.发疯一样跑掉了它这时的速度.足以惊煞所有的千里马.
燕青在后面大喊“回來”.却哪里能挽得住马儿的奔逃之势.至于撒腿去追.更属于痴心妄想.他看着马匹消失的方向.终于一声废然长叹:“唉这位姑娘.你猜的好谜儿.”
那女子的声音却从清流之畔的红树丛后传來:“咦.我猜甚么谜啦.”
燕青慢慢回头.却见绿潭红树影参差之后.正有青影婆娑.当下道:“你说‘但使龙城飞将在’.下一句便是‘不教胡马度阴山’.这却不是打一句俗语不许胡來吗.”
那青衣女子听燕青解得有趣.不由得“格格”娇笑起來.一时波光与水音相媚.有如天籁.
燕青心道:“我只怕马匹踏死了这女子沒想到她孤身而居山野.却是身怀异术.此时正当深秋百虫吟唱时节.此处却是虫不鸣、蛩不语.鬼气森森.似非善地.我还是趁早走了的好.”这正是:
一字摔枪惊师弟.匹马翻蹄遇红颜.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