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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你那仇人.便交予你处置了.”
西门庆这一言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听在小王耳朵里.却恍若晴天霹雳一般.一时间.小王脑海中一片“嗡嗡”作响.满身的血液都“噌噌”的直涌进囟门里來.呆了仿佛天长地久的一瞬间后.突然吼一声.疯虎一般抢过旁边弟兄手里的一柄长枪.磕磕绊绊往姓张的那厮身前直扑了过去.
姓张的那厮惯食民脂民膏.整个身子肥肥壮壮.人形兽相一看就不是善类.先前被小王认了出來.大难临头之下.这厮拼命的求饶.旁边的梁山学兵唯恐他的嘶嚎打扰了西门庆说话.索性用麻绳蛋子把这厮的嘴堵了起來.这时见小王凶神恶煞一样直扑过來.那副如欲择人而噬的嘴脸只惊得姓张的魂飞胆裂.无奈被封着口.缚着身.却躲到哪里去.只好象待宰的肥猪一样.哼哼着在地下拼命扭曲滚动罢了.
眼见小王红了眼睛.将手中长枪高高举起.就要劲穿而下.却听一声大喝:“枪下留人.”四下里的梁山学兵先是一愣.但随即出手.抱住了小王却原來.那大叫枪下留人者.又是西门庆.
西门庆缓步來到小王身边.拍拍他的前胸后背道:“衔冤百日.报应一朝.若只是一枪了结.岂非便宜了他.何况此地明堂净宅.郭盛兄弟方才一箭射倒一人.我这心里已是过意不去.若再被此贼黑血所污.秽溅华堂之下.蔡大人面上须不好看.我见后园处有一锦鲤之池.在那边行事.却要畅意方便许多.”
小王被西门庆不动声色在胸前背后一阵推拿.胸臆间岔着的那口逆气被理顺了.终于从失心疯的状态中缓了过來.这才哽咽着向西门庆说道:“多……多谢西门头领了……”
西门庆笑着点头.向架着小王的几个学兵说道:“好啦.放开王兄弟吧.今日血债血偿.”
小王也点点头.伸手揪起姓张的仇人的衣襟.直拖着那厮向后园去了.
西门庆转回身來.笑容可掬地向蔡九知府伸手揖让:“此地非是讲话之所.知府大人里面请.”
看了看黄文炳.西门庆又笑道:“黄通判也请.”
黄文炳虽然看着西门庆鸠占鹊巢反客为主.却是敢怒不敢言.蔡九知府更加连怒都不敢了.当下勉强按捺住心跳.蔡九亦伸手向西门庆虚邀:“大王请.”
在杀气腾腾的众梁山学兵簇拥之下.蔡九知府和黄文炳战战兢兢直进后堂.这段路虽然不长.对二人來说.却好象已经在无旅店的万里黄泉路上走了一万年一样.
到了厅中.分宾主落座.蔡九知府揣摸西门庆脸色.却见其人脸上一片莫测高深.忍不住心下忐忑;黄文炳虽然比草包的蔡九知府精明了万倍.但他偷眼觑视西门庆时.也是心中栗六.空生云阔渊深之叹.
一时间.蔡九知府和黄文炳都不敢开言.西门庆却是泰然自若.边吩咐手下上茶.边笑道:“点茶功夫.以‘色’与‘浮’为上.最难得的就是好器皿.平日里我倒也苦练茶艺.可惜却寻觅不到好茶器.茶之乳花咬杯一道.终究差了火候.不想今日却在知府大人府上.看到了福建建窑的极品黑釉银兔毫.我西门庆真好福运也.一时见猎心喜.便借花献佛.且请知府大人和通判大人鉴赏一盅香茶.”
蔡九知府和黄文炳面面相觑.这才知道原來西门庆还是个“雅贼”.二人一时唯唯诺诺.却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透这个“雅贼”肚子里打着的是甚么主意.
宋代的茶叶是制成半发酵的膏饼.饮用前先要把膏饼碾成细末放在茶碗内.沏以开水.因此称为“点茶法”.此时西门庆扇起红泥小火炉.一时间水沸茶熟.提壶跨盏.动作潇洒蕴藉.既具备技艺性.又富有表演性.只看得蔡九知府目眩神迷.暗暗叫好.
当今天子赵佶.羡慕苏东坡、蔡君谟等文人们“斗茶”茗战的佳话.常常邀请蔡京等宠臣“斗茶”.蔡九是蔡京的干儿子.秉承上意之下.对此“斗茶”之道下了功夫精研.只盼有一天能觑个机会.以此道得蒙圣宠.从此飞黄腾达.直入枢密阁中.也混个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时蔡京又算甚么东西.
所以.这蔡九虽然是九流的知府.但说到斗茶.他倒是大宋有数的名士.今日一见西门庆点茶时的身段气派.蔡九心下不由得暗喝一声彩.思忖道:“此人谈吐不凡.于茶道之上更有如此精湛的本事.若他有意受了招安.光凭这番斗茶的手段.其人前程就不在那位高太尉之下.”
蔡九心思动得快.西门庆分茶注茶的动作更是不慢.转瞬间.三盏汤色鲜白.水痕不露的香茶已经斟酌完毕.西门庆轻轻端起一杯.笑道:“好茶好器.足以令人风生两腋.二位大人也请啊.”
黄文炳知道今日既然落入梁山贼寇手中.只怕是凶多吉少.最初的惊惶过后.早已横了心.反正除死无大事.索性便坦荡了胸怀.倒要看看面前的这个西门庆有甚么手段.心中想得通达.举止便见洒脱.见西门庆伸手相让.便端起杯來.“咕”的饮了一口.暗里道:“便是杯中有毒药.我黄文炳也绝不让你们这些贼寇來硬灌我.”
蔡九看着黄文炳那般牛饮.面上闪过一丝鄙薄.当下正眼也不再看他一下.只是翘起了兰花指.优雅地奉起了自己面前的那盅茶.先以鼻嗅其水气所附之馨香.眯眼一叹.然后看着那着那咬盏的乳花.胸有成竹地赞道:“大王这一盏茶.其中是有道理的……”
还未等蔡九将其中的道理阐述出來.就听窗外不远处.传來“啊”的一声惨叫.其声九曲.实不知要受到何等的惊吓.才能发出如此曲折绵长的惨叫声.
西门庆笑道:“这个却是疏忽了.这厅子外边不远处.正是那锦鲤鱼池.我们在这边品茗.那边却在报仇索命.却是扰了大家的一腔清雅.”
猛听鱼池边传來炸雷般一场爆吼:“姓张的.我哥哥与你有啥仇.你杀他六枪.亏你也能下得去那毒手.你还是人吗.畜牲也不是好畜牲.我把你祖宗的.你也有今天.你害得我一家家破人亡.现在就让你得报应.报应.”
姓张的那厮口中的麻绳蛋子肯定已经被掏出來了.这时只听到他在那边厢苦苦哀求:“王大哥.王叔.王爷爷.那不关小人的事啊.是上官差遣.小人不敢不从啊.爷爷啊.上头硬派下來的差事.括田时如有刁民作怪.准许有若干的死亡名额.好杀鸡给猴看.令兄的死.其实是那些上头的相公老爷们吩咐的.小人也是被逼迫的.却实在是不关小人的事啊.”
却听小王嘶吼道:“狗贼.你杀我哥哥六枪.我看得清清楚楚.怎的不关你事.今日先铡了你.再收拾别的害民的狗官.”
接着“咣啷”一声大响.听在耳中.寒在心上.蔡九知府和黄文炳都是面无人色.光听那声音.他们就仿佛看到有一口森寒的铡刀已经张开了饥不择食的雪盆大口.在他们面前磨牙霍霍.
锦鲤池边.姓张的那厮的惨叫声突然拉长转烈.完全失了人味儿:“王爷爷饶命.王爷爷饶命.王爷爷活我.王爷爷活我啊.”
然后小王的声音变是激越悲苦起來:“屈死的爹娘哥哥啊.你们在天之灵别散.小王我今天要替你们报仇了.”
祝祷到最后几字.声音猛然间一狞.就听姓张的“啊”的一声短促惨叫.令黄文炳和蔡九知府胆颤心惊.蔡九知府手指一软.原本捧着的那个杯子不知不觉间已经掉落在桌面上.在茶汤淋漓中乱滚.
西门庆向蔡九知府笑着.点头喝彩道:“果然是官窖出的好器皿呐.你听这杯子与桌面相碰触时的音声.均匀而不乱.果然是金声玉振.十万金珠何足贵.不若良工巧匠指下一丸土.知府大人.你说呢.”
蔡九知府这时.哪里还能说得出话來.就听那小王疯狂地咒骂着.“喀啷啷”、“喀啷啷”.那铡刀刀身与刀台不断地摩擦咬合.期间夹杂着姓张的那厮或长或短的惨叫声.
“王爷爷.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杀了我吧.杀了我吧.”那惨嘶声抑扬顿挫.渐渐由高走低.但偶尔不知铡到了甚么关键地方.又突然高亢那么一下.然后再渐渐地低下來、低下來.
听着窗外惨叫声.西门庆面色不变.向蔡九知府微笑道:“李义山有诗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世人种荷.摘其花食其藕后.尚要留下残梗.听其雨中呜咽之声取乐.可是知府大人.民众可不是那逆來顺受的残荷啊.”这正是:
且抑贪心思后路.莫当人民是残荷.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