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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见了这张影神图.目光一凝画这张画儿的人果然是好手笔.画中的青年豪客.和一年前的自己确实有七八分相似.恨不得当初义妹铃涵一见.便把自己认了出來.
不必说.李师师和蔡家孙小姐把这张画儿挂在自己的眼前.摆明了就是无声的宣言我们认出你啦.
但西门庆却轻轻地挑起了嘴角.心中道:“你们只怕认错人啦.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一年前的那个西门庆了.”
确实.现在的西门庆.经过手挽人头的鲜血演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锋利了好些.象平时他扮成个随缘度日的测字先生时还觉不出什么.此刻当他心生戒备的时候.整个人就象画中那柄刀一样.潜藏着的杀机凌锐.
而且现在的西门庆上梁山后.身先士卒的协助讲武堂练兵.一张脸风吹日晒.再不复当年玉面红唇的公子容颜.所以.墙上的这张画说像他.确实像他;但说不像他.还真的能给人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
就是因为这一点.才会令蔡小姐拿捏不定.沒把西门庆带回蔡府里去.不过蔡小姐人是极聪明的.自己作不了主.便把人带到李师师这里.她相信以李师师那双阅人无数的桃花媚眼.面前这个人肚子里即使真藏着多少牛黄狗宝.也得被李师师如数家珍地掏出來.
若是加上一个赵元奴.就更有把握了.只可惜.赵元奴此时已经被纳入宫中.封为了才人.却是赶不上这场好戏了.若眼前之人真是那位三奇公子.也不知赵才人日后知道自己错过了会面的机会后.会不会怅然若失呢.
但此时的李师师和蔡小姐.却顾不上多考虑赵元奴日后如何.眼下“大敌”当前.她们还是思索该怎么样对“敌”才是第一正理.
即使是透过身前的霞影纱屏风.依然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西门庆悠然站在中堂前面.欣赏着壁上的影神图.微笑的脸上古井无波.实难捉摸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严格比较起來.眼前人和画中人还是有区别的.画中人就象一具泥土塑成的粗糙胚胎.而眼前人却象胚胎经火锻炼后.脱胎换骨的精致瓷器.虽然他手执布招儿.象个平常的测字先生那样随随便便站在那里.但那股无意中的雍荣气度.落在李师师、蔡小姐这类见识高人一等女子的眼中.终究难以自掩.
“十有六七.眼前人就是那位三奇分子.”蔡小姐将李师师一拉.用无声胜有声的眼神使了个肯定的信号.去年在蔡府中.她听到这位三奇公子來了.心中怀春倾慕之下.便远远地偷瞧着他.最后更把他拔刀那一刻的英姿记了下來.直绘成了心中最宝贵的图卷.今天一见他的背影.便似曾相识.虽然不敢确认.但如此相似的英雄气慨.天下也未必有第二个人了吧.
李师师和蔡小姐对望一眼.彼此点了点头.李师师便扬声道:“公子请坐.”
西门庆早知道右边的主位屏风后.正有两个红妆娇女在那里审视着自己.但前生今世.他的世面早见大了.因此安之若素.听到李师师招呼.便信步來到左方客位.将手中布招儿椅侧一搁.拱手道:“多谢花魁娘子赐座.”
说完了.大大方方往座位上一坐.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右方主位.可惜隔了一架银红的屏风.只能看到屏风后影影绰绰地并肩坐着两个窈窕的人影.至于有多窈窕.就只能驰神想像.却不便一窥真容了.
却听蔡家小姐轻笑道:“公子你怎知我家姐姐是花魁娘子.”
西门庆淡然一笑:“在下居城中已有日尔.岂是那等无耳无目之人.”
李师师叹息一声:“艳名流俗.亵于尊耳.却不敢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此问一出.李师师和蔡小姐都睁大了流盼的美目.紧紧地盯着西门庆.她们身前的这架霞影纱屏风是件宝物.西门庆那边看不到她们.她们这边看西门庆却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西门庆悠然道:“在下姓柳.名贺.字庆之.江湖人送绰号三王柳.今日得蔡相府上孙小姐之提携.得以面见花魁娘子.幸何如之.”
李师师和蔡小姐相视而笑.她们已经认定眼前之人就是三奇公子西门庆.虽然听到他大报假名.但也并不点破.毕竟西门庆现在的身份.还是朝廷出着三千贯赏钱缉捕着的西夏间谍.超级要犯.
向蔡小姐使了个眼色.蔡小姐伸指在掌心中轻轻一拍.身后侍立的红树便赶紧把一叠薛涛笺和一管湘竹银毫送了上來.李师师笑道:“先生铁口直断.测得精准好字.近日來名震京师.我和蔡家小妹都是闻名久矣.今日得幸.正要请教高贤呢.”
西门庆听她说甚么“铁口直断”.分明就是信口胡吹.自己在这开封城里行事低调.专业吃饭造谣.业余测字算卦.哪里來的甚么“名震京师”.自己在來历方面满口胡柴.这李师师也学着自己随意扯谎.大家还真是心照不宣啊.
当下摇手道:“花魁娘子高抬了.在下愧不敢当.”
李师师笑道:“公子何必过谦.”见蔡小姐已经磨得墨浓.便伸笔蘸得墨饱.正容道:“小女子和蔡家小妹.心中有事不解.正要请教高明.公子可愿一展胸中所学.为我二人测个分明.”
西门庆抱拳道:“敢不从命.”心中却想道:“这两个女子.却又在捣鼓些甚么.”
李师师向蔡小姐一点头.便先提笔在笺上写了一字;蔡小姐嫣然一笑.伸手接过笔來.又在后面补了一字.红树上前.将这张纸接了过來.送到西门庆面前.
西门庆定睛一看.却见纸上赫然写着两个字.一个是瘦金体.想必赵佶那荒唐天子平日间除了和李师师效鱼水之欢外.也沒少谈论书法.李师师要讨官家欢心.这瘦金体自然学得颇见功力;另一个字自成一派.虽然不同于瘦金体.但却同样清巧好看.当然是源于蔡京.出自蔡小姐的手笔了.
李师师写的是一个“西”字.蔡小姐补的是一个“门”字.“西门”一出.自己的身份似乎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西门庆却是脸皮都不牵动一下.略一思忖.悠然问道:“却不知二位要问的是甚么.”
屏风后李师师轻笑一声.然后叹息道:“便相问.今生今世的缘分吧.”
西门庆长长吸一口气.向红树一展手:“红树姑娘.借笔一用.”
红树向蔡小姐掠一眼.蔡小姐一点头.红树便把那管湘竹银毫给西门庆送了过去.心中却道:“小姐今日好大方.她用过的笔.宁可劈碎烧了.也不肯胡乱让别人用.但今日对着这位三奇公子.却又不同……”
西门庆接笔在手.笔锋微微两颤.已经在纸上加了两画.然后将笔和那张字纸都递回红树手里.道:“若问缘分.尽在其中.”
红树刚刚接在手里.李师师和蔡小姐便异口同声道:“快快拿來我看.”红树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转入屏风后去了.
李师师和蔡小姐一人一手将那张薛涛笺拉直了.耳鬓厮磨看时.却见纸上“西门”二字.被西门庆各添一画.已经变成了“酉闩”二字.
蔡小姐和李师师对望一眼.李师师便问道:“公子.这二字却是何意.”
西门庆沉声道:“酉者.日落西山也;闩者.闭门之用也.日已落.夜已沉.风吹檀板深闭门.门掩好.人归早.多情空被无情恼.”
一言既出.屏风后二女都是半晌无声.
过得良久.才有“仙嗡”、“仙嗡”的声音响了起來.却是李师师随手拨动着身边的琴弦.弦颤如心乱.
是啊.西门庆说得不错.她们两个.一个宠幸于当今天子.一个娇养于相府深闱.跟西门庆.永远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关系.今日偶然得见.已是天大的缘法.何论其它.
但女孩儿家总是痴心.虽然知道最终无望.但既然知道了他.却叫她们怎能不思.怎能不想.
不约而同的.李师师和蔡小姐心中都恨起西门庆來恨他忒也不解风情.便是最终无缘会好.但何妨甜言蜜语一番.便是给女孩儿家心上留个缥缈的盼头.也是好的啊.
但随即又想道:“他是光明磊落的当世英雄.这等风月场中抚慰女孩子的空言空语.他知道了也不会学.不会说.若他学了说了.他也不是我们心目中的那个三奇公子了.”
李师师和蔡小姐同病相怜之下.再次对望一眼.李师师还好些.蔡小姐眼圈儿却已经红了.
叹口气.李师师轻轻道:“多谢公子解我姐妹二人心头忧疑.小女子便献上一曲.为公子壮行色.”这正是:
两字分开心中事.一曲惊破情底天.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