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侍女的话让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
塔罕阏氏目光闪烁.立即出言斥责:“你可要把话说清楚了.大阏氏明明早已经重病多时.怎么说是被人害死的.难道说你们竟然一直都沒有发现.还是说你一个做奴婢的.发现了也不告诉主子.是什么居心.”
她的话句句指责老侍女.一句比一句咄咄逼人.
如果是一般的侍婢.听到塔罕阏氏这样的话.一定会吓得瑟瑟发抖.
可是老侍女压根不被她吓倒.她原本一直跪在地上以手捂面哭泣.此刻放下手掌.眼中闪出锐利的光芒.坦然直视着塔罕阏氏.
“阏氏即使病重.可是她明天还要在众人面前与神明对话.怎么会突然离去.我本來蹲在地上熬药.为什么会有人从后面打中了我的头……”
头曼单于听到老侍女的话非常吃惊.他连忙摆手.示意周围的人让开.
他看着老侍女.慎重地问她:“你是说.有人从后面打了你.所以你才会晕倒.”
老侍女点点头.同样慎重.迫切地看着大单于说道:“沒错.大单于.这几天.因为殿下回來.阏氏的精神也比前几天要好.今天大单于也见到了.阏氏沒有半点不好的迹象.”
她沒有再说下去.可是她的话很明白.分明是有人暗中下手.大阏氏才会突然死去.
大单于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他指了一下躺在毡子上的大阏氏.对老侍女说:“你來.仔细看看她身上有什么不妥.”
又命令众人全都退出去.
我仔细察看塔罕阏氏.如果有人想大阏氏死去.最有嫌疑的就是她.
可是她的脸上却沒有丝毫慌乱.反而忿忿不平地低声抱怨:“都快要死的人了.傻子才会去向她下手.”
她的话虽然是为自己辩解.可是细想起來也是很有道理的.
每个人都是怀着自己的心事.忐忑的在帐外等待着.
莫顿的脸上目无表情.他只是垂着眼皮.眼神茫然.看不出在想什么.而呼衍族长似乎认为老侍女的话很有道理.他恨恨地看看塔罕阏氏.又看看那答脱和兰部族长.好像已经认定了他们就是凶手一样.
另外两位阏氏和其他人则是一付事不关已的样子.都默默地在一旁等待.谁也不会轻易说出得罪人的话.
只有头曼单于和老侍女留在里面.
检查出的结果让人分外吃惊.大阏氏是被人用被子捂住口鼻.窒息而死的.
至于是谁.当时莫顿和那答脱正为了辛格勒的事情争吵.大家都担心打起來.莫顿会吃亏.就连在附近值守的士兵也都跑去了.大阏氏的周围只剩下老侍女.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呼衍族长听了以后.突然指着塔罕阏氏激动地喊道:“一定是你们.一定是你们.你故意让你儿子抓人.就是想引开人.然后趁机对大阏氏下手.”
塔罕阏氏自然不会承认.反驳道:“呼衍族长说话可要多想想.我为什么要害她.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看我不顺眼.可我一向都是默默地忍受她的冷言冷语.现在她死了.还要安一个罪名到我头上.不就是嫉妒我的儿子得到单于的宠爱吗.”
说完.她就掏出手帕.捂住脸嘤嘤的哭泣起來.
呼衍族长气得直打哆嗦:“你这个女人.嘴巴还真是会说.嫉妒你的儿子得到宠爱.这话应该由我们來说吧.这么多年.你们在单于面前挑拨是非.胡乱造谣.原本一直得到单于宠爱的是莫顿啊.不是你们造谣污蔑莫顿.单于会讨厌他.继而喜欢你的儿子吗.”
那答脱听了后脸色铁青.斜着眼睛对呼衍族长说:“你这话污蔑我倒沒什么.可是污蔑了我的父王.难道我的父王就是你口中那个是非不分的人吗.沒有我的父王.哪里來这万里疆域和偌大的匈奴.我的父王是各部落推举出來的单于.不是你口中那个耳根子软.分不清黑白的人.”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起來.一时间.帐篷里乱得不得了.
“够了.”莫顿突然大声喊道.
他指着帐篷的出口.看也不看的说道:“不要在我母亲的面前争吵了.你们都给我出去吧.”
塔罕阏氏傲慢地扫了一眼.然后对那答脱和兰部族长说道:“我们走.呆在这里干什么.惹得自己还要生一肚子气.哼.”
她率先走了出去.那答脱和兰部族长也毫不犹豫地接着走出去.
头曼单于只是盘膝坐在大阏氏身边.呆呆的出神.对于刚才的一切好像都充耳未闻.
另外两位阏氏左右看了看.都在犹豫是出去还是留下.
莫顿这时又开口说道:“其他无关的人也都出去吧.我只想在这里再陪我母亲最后一程.让我安静就好.”
他虽然沒有流泪.也沒有大声嚎哭.越是沒有表情的脸却越是让人感到透不过气來的压抑.
单于的宠爱对于他來说早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是大阏氏一直以來严厉的管教.才让他感受到一种与众不同的母爱.
而现在.他已经成人.母亲却突然离去.
这种成长.是幸还是不幸.
大阏氏的死给整个匈奴部落罩上了一层悲哀的面纱.
正月里的那一场祭祀使挛鞮部的老法师一病不起.数日后就离开了人世.
大阏氏的离去.使挛鞮部一时之间.好像沒了主心骨.一个萨满法师对匈奴部落的重要性无异于神明的眷顾.
沒有神明的眷顾.让部落的勇士们沒有了信心.出征也会让老人女人和孩子们惧怕.
第二天正好是十五日.大阏氏的葬礼也开始举行.
从清晨日出到黄昏日落.部落里所有的男人们骑着马.围着大阏氏的帐篷一遍又一遍的唱着哀伤的歌谣.
大阏氏不同于寻常的女人.她不仅是单于的大阏氏.还是部落里的萨满圣女.又孕育了莫顿.她的葬礼.不仅要高于所有的贵族仪式.还要赋以王侯般的待遇.
所有部落都派了代表赶來.带着成群的骏马.赶着如云般的羊群.
他们奉上珍贵的金银和玉器.献上陶器和铁器.只要是有的.都拿來献给大单于.
在他们看來.自己献上的礼物能够被单于选中.陪同大阏氏带给神明.是无上的荣幸.
大阏氏的离去.对于匈奴人來说既感到悲伤.同时也感到自豪.
对于他们.死不是一个可怕的字眼.它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开始.
在那个神秘的世界里.你带去多少.就注定你享用多少.
你原本拥有什么.在那里也会继续.
作恶的人会受到惩罚.善良的人会得到回报.
同样也有人坚信.手里拥有的力量越强大.在那里也就会获得更大的权利.
男人们喝光了无数的皮囊酒.围着篝火日夜歌唱.
宰杀了一头又一头牛羊.唱遍了一首又一首歌谣.
这场丧事一直持续了七个日日夜夜.
在这场丧事伊始.就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当天晚上.月亮又大又圆的挂在深紫色的天幕上.地上燃烧着成群的篝火.
男人们喝得醉醺醺的.大着舌头调笑着执着酒壶的侍女们.
大阏氏所在的帐篷门帘高高卷起.莫顿和头曼单于都盘膝坐在大阏氏的遗体旁.
大阏氏的遗体已经被老侍女带着我们换上了干净的礼服.
她闭着眼睛的神态是那么安详.再沒有从前锐利的眼神.脸上被涂抹了香脂和燕支.显得容光焕发.
她的头发已经束发结辩拢到脑后.戴着一顶金色的发冠.
两枚珍贵的象牙对称的支撑着整个发冠.镂空的金片做成鹿纹或者百灵的图案.上面还嵌着蚌壳或者琥珀.流畅着七彩神秘的光泽.
两串长长的金色饰片垂落到肩膀上.看上去隆重而又华丽.
脖子上带着好几串珠饰.有的是水晶、玛瑙和琉璃穿成的.有的是白玉和翡翠、贝母或者珊瑚串成的.一串又一串.每一串的价值都可以换取上千头牛羊和奴隶.
她身上穿着只有阏氏才能穿的特制礼服.紫色的锦帛镶着金色的滚边.腰间的束带上刺满绣花.非常精致奢华.
一件大红色的对襟坎肩套在她的阏氏礼服上.坎肩上的图案是部落里的女人连夜赶着绣起來的.上面绘着狩猎的各个场面.连成一个故事.
紫色的筒裤扎进上好羊皮制成的长筒靴子里.身下垫着干净的黄绢.
从各个部落里聚集來的萨满巫师们戴着狰狞的面具.头上插着各色动物的羽毛或者尾巴.手里拿着铜钹或者铁剑.在穹庐的正方向吟唱做法.
金铁交加的声音震得我脑袋发木.耳边总有嗡嗡的鸣声回旋盘绕.
按照礼仪.我也一直跪在莫顿的旁边哀悼.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跪在角落里的老侍女突然直起身子站了起來.
所有的人一开始并沒有注意到她.直到她走出大门外.和众位萨满巫师一起开始吟唱.才有人发现不妥.
她眼神呆呆地看着前方.茫然沒有方向.手脚好像被人提动一样.一开始显得非常呆滞.
渐渐地.她的声音越來越大.行动也越來越激烈.甚至从其中一位最年高的巫师手中夺过了金钹和铁尺.锵锵锵地敲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