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地之女素指轻弹.清越的琴音响彻一室.上官持盈站在云霄之巅的窗前.她似乎是想要借助眼底的流云和悠扬的琴声.來稍稍驱散一下几日來的战事变化带來的郁结.
“陛下.”她的身后想起烟红泪的声音.上官持盈的背影一滞.随即转过身去.
琴声骤断.“來人.将叛贼拿下.”上官持盈的声音冰冷如窗外结霜的云.
流云之中立刻涌出大堆的侍卫.很难想象如此充满闲情雅致的空中楼阁之中竟然也是暗藏杀机.
和门口那些剑拔弩张的侍卫不同.这些侍卫并沒有拔刀.只是围住了烟红泪.他们是在等命令.天子面前不能拔刀.沒谁敢破了规矩.
“陛下.您怎么可以听信一面之词.是谁向您进了谗言.臣想要和他当面对质.”烟红泪的声音很是冷静.他想.古沙已死.便是死无对证.
上官持盈冷哼了一声道:“你一定知道不能与他对质.才会这么说.”
烟红泪并沒有辩解什么.他与上官持盈摊牌.早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但即便是如此.他仍是不会违抗他.为人子女.不会公然反对父母.这一点.他做的尽职尽责.
“陛下最好不要忘了先朝先帝皇陵之中的那个诏书.是臣找到的.二十年前.先父欠下陛下的.臣已经代先父还给陛下了.陛下那一日就说过.此战之后.不会按照与臣原先约定的一般.恢复先父与魔族的名誉.若是如此的话.臣也不愿在留在长安.若是陛下想要杀臣.臣领死便是.若是陛下还不愿意杀臣.便请陛下治臣流放之罪.把臣放逐于天下吧.”
烟红泪不动声色地说完这一切.他用“臣”來自称.把上官持盈称作“陛下”.沒有只字片语提到自己与上官持盈的关系.
“你是在威胁么.”上官持盈说.
“不.臣在恳求陛下.”烟红泪道.
“你到底想要怎样.”上官持盈凤眼微眯.
“臣想要向陛下情愿.希望陛下可以下令退兵.停止这场战争.”烟红泪郑重道.
上官持盈曲线优雅的唇角挑起一抹轻笑.她根本不可能答应.
可是烟红泪却沒有一点放弃的意思:“陛下.您忘了么.皇陵里那封诏书是臣找回來的.臣知道诏书上所写的天命真主到底是谁.若是陛下您不答应就此收兵的话.臣万万不得以.只好把那人杀掉了.若是天命所归的天子.竟然是一个死人.那这二十年的争斗.恐怕就要尽数归于虚妄了.”
他的一席话一出.上官持盈立刻就淡定不能了.虽然她一贯都保持这一种身在高位的高贵.不论是什么样的危局.都不会抛却自己的优雅.可是听了这话.她还是色变了.她的唇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烟红泪可以杀了他.上官持盈心里清楚明白地很.烟红泪一定可以杀掉那个天命所向之人.只要烟红泪还活着.他就可以随时杀死他.烟红泪若死了……
“陛下.臣恳求陛下答应.给臣一个罪名.罢了臣的官职.永不录用.让臣就此离开长安吧.”
上官持盈的脸上满都是藏不住的怒色.虽然她尽全力地克制.可是她攥紧了衣角的手指.连骨节都已经尽数发白了.
她在掂量.在权衡.她是一个在长安的巅峰存活了二十年的女人.即便是被动如此.她也要想方设法.找一个路子來.反击敌手.即便是要他离开.也决不让他好过.
“好.既然你负荆请罪.朕便恩准了.朕不日就会传旨下去.治你的带兵不力.出师未捷之罪.罢去你督军一职并在长安官府的几个闲职.流放充军.”上官持盈镇静道.
烟红泪刚要假装客套.领旨谢恩.上官持盈却突然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只是……”她看着烟红泪.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慧黠.
“朕最近军务繁忙.在这大明宫中也难免寂寞.有些思念前些年头跟着朕的寒暮了.昨日实在是心中思念急切.就令人去江于城中将寒暮找來.现在应该都快要到达长安了.你既然请罪.就让寒暮來服侍朕吧.”上官持盈道.
这下轮到烟红泪慌乱.“放了她.”烟红泪打断她的话.
上官持盈简直爱惨了这种反将一军的感觉.这是她第一次在烟红泪面前称呼烟寒暮的名字.“那个狐狸精的女儿”她以前一直这么叫她.不过今天既然烟红泪跟她客气.她便也跟烟红泪客气.客气來客气去.看最后谁会被克死.
烟红泪看到她的得意.便立刻认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随即收起了慌忙之色.重新看上去云淡风轻.
“说实话.臣也是许久沒有见着寒暮了.她既然跟随了叛军.便是从此殊途.不知陛下为何还要召她进宫.陛下既然已经有数年不见寒暮.又如何能分辨带來的人是寒暮呢.万一侍卫们办事不利.请错人了怎么办.”
上官持盈不是傻子.知道烟红泪在向自己寻求证据.她会意地一笑.向身旁的阿监使了一个眼色.阿监立刻领命离开.不多时.取來一个丝绸包裹來.阿监当着烟红泪与上官持盈的面一层层的打开包裹.
里面是一把长剑.长剑之上缀满了宝石.乍看下去.有些华丽的过分——与烟红泪腰间所挂的宝石剑一模一样.
烟红泪不死心地去过剑來细看.断定这就是烟寒暮的剑.
这一双宝石剑.是烟红泪的父亲留给这两兄妹的.他原是想着在他死后一双儿女从此生活无着.若是在乱世之中走散.日后还可以凭借着这一双宝剑再次相认.因为是父亲临死的嘱托.所以不论是烟红泪还是烟寒暮.从來不会把宝剑离身.即使在最危急的时候.也都带着.
所以既然上官持盈拿到了宝石剑.说明烟寒暮一定已经被她控制了.
烟红泪握住了剑柄.强忍住沒有失态.
“你此番是有求而來.你想要请罪.朕已经准了.只是停战么……天下干戈既起.便沒有中途鸣金收兵的道理.朕可当不起这个千古罪人啊.”上官持盈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
“既如此……”烟红泪的手一点一点艰难地抽离了宝石剑.“那臣领旨谢恩.”说完.他郑重其事地行礼准备转身.
他心中已经做好了权衡.是他自己沒有算好.不曾想上官持盈对他早有提防.所以去把烟寒暮当做了人质.
事已至此.他也只好暂退一步.
但他绝不后悔.毕竟他第一次反抗.就赢了一半.
上官持盈看着那个背影离开.那一头标志着魔族的褐发.让她咬牙切齿.
*
花翻一离开江于城.天气就突然变了.本來是一个月明星稀的晴朗秋夜.突然狂风大作.紧接着就下起雨來.雨越下越大.渐渐地已经如瓢泼一般.雨叫醒了花翻满心的困倦.她这才看清楚自己的视线下方.是一大片的荒原.沒有道路.沒有村落.更沒有人烟.
翅膀已经被大雨打湿.天空开始电闪雷鸣雨水入眼.视线一片模糊.根本分不清方向.停在天空之中已经是不可能了.四下寻找了很久.终于看到在风雨飘摇中有一个摇摇欲坠的破庙.
这栋高危建筑.一看就是年久失修.漏风漏雨.但在这雨夜之中.也应该是有聊胜于无.
花翻在庙宇之前停了下來.走了进去.在漏风漏雨的房顶之下.寻找了一块还算比较干爽的地方.从那个吱吱呀呀的房门板子之上.抽了几根腐朽的木条下來.放在地面上点燃了篝火.
火一旦燃起.周遭就由阴寒湿冷变得暖意融融了.花翻打了几个喷嚏.体内的寒气驱走.困意便席卷了上來.她把一双翅膀裹了一下.靠在墙角.不一会就睡着了.
风雨之声入耳.她本是累极.可竟然做起梦來.
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梦中之地.也是同样的风雨交加.她看到了自己的湿透的背影.她穿着一身极为熟悉的红衣.手中提着一柄剑.剑锋之上.有一些像衣服一般的鲜红.一滴一滴的滴下來.在青石地面之上.随着雨滴汇聚的水流.染红成一条小溪.
自己的手在颤抖.既像是用尽了全力.又像是虚弱无力.似乎是过了好久.似乎下了全部的决心.用尽了所有力气.才终于又抬起手來.剑锋直指向前.
因为背影的阻挡.她看不到她剑锋所指的那个人……懵懵懂懂之中.一种十分强大的恐惧之感袭來.她突然在虚妄之中回忆起.这个画面.似乎在久远之前看见过.也是在梦中.而在那时.她剑锋所指的人是……
一阵狂风吹过.她湿透了的衣角扬起.被堵了严实的视线出现了空隙.仅仅一瞥.她就一眼认出了对面的那个人.那是上官锦年.他玄色的衣衫也已经湿透.他的步伐看上去有些不稳.似乎在强忍着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