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故意 ”那冰冷露水沾湿衣袂时 顺着脊背也是一阵攀爬漫溯 凛凛凉意惹太平身与心都是那么冷 她似乎已经学会从容镇定 面对再逼仄情势与再热烈激问都能那样把持心念、不会彻底崩溃 “我人上疏什么事情 你就一定要跟我唱反调 就是因为你看穿了你父亲心思 你暗中有意配合他、跟我唱反调;因为……如果我们两个站了一起 于他來说后果是可怕 ”这是笃定句子 也是明白道理 她忽而勾一勾唇 笑容清漠 眸中神色倏然自嘲 “你为了你太子之位稳固 乐得跟我明争暗斗 ”不凛冽 定定一个落声
隆基沒有否认 也沒有必要否认:“我是被你逼 ”猛一拂袖负于身后 “谁叫你处处与我针锋相对 呵……”又甫地一声讥诮 心念所致 他转而自嘲 侧过面目不看太平 “父皇可真是慧眼呐 一下子就看出來了 即便他不刻意为之 面对如鸦片权势之时 我们这各自两种庞大势力自己都会斗起來 ”唇畔一讪 “这真是丑恶人类与生俱來 一种丑恶**本性 ”
隆基这话带起一抹宣泄味道疏狂 字字句句有如珠玑 落地时直白且让人信服 即便面上再怎么下意识躲避、不敢直面也不敢承认 可内心从來都是明白 那是欺瞒不得
太平无话可说……
这场谈话到了这里已经沒有继续下去意义 该说都已经说了 隆基出宫來公主府这一遭目也已达到 至于明白还是不明白 明白却有意不愿去明白、刻意装明白 那都是太平自己事情 主动权和决择权都她 他这边儿就是动了脑筋熬干了心神都无法代替她
隆基拂袖 抖落袍角上覆盖微尘 也将灌入袖口寒气做了些涣散 他转身欲走 行步前声音低低 又有点儿压制了却沒能压制住黯然:“我不是來俊臣 不能为你放弃所有 ” 定定然一句 如此突兀 即而拂袖便离
太平铮然一颤抖
來俊臣……
这三个字眼是一道陈年旧伤 是她平素触碰不得无奈……那个人他深深埋葬心底里 记忆时而斑斓时而又黯淡洪荒深处 搁置时不觉什么 可浅一触碰便会疼昏天黑地半点儿都无法自持
虽然只是轻描淡写一句话 可隆基这一句话对太平來说却是致命 这字里行间无一不提点着她隔世错误 那段美好姻缘、那场甜蜜爱情因为她一个无心错误、她一个只为自保自然而然反应 就此生生被她埋葬固结天风中……回不去 逃不过 躲不掉 避不得 事后倏然念起來 免不了骤地便想到 若是他不死 若是他并未就此远离她 那么这芜杂世道、这斑驳事态行走至如今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究竟是他淡然不羁、落拓疏狂会感化她天生擅权 还是他亦会如她、如隆基、如太多人一般 这浮华肆夜、璀璨盛世皮囊之下渐渐被污浊同化 沦陷为权势修罗场上一只邪佞腹黑俘虏 一场场沒有硝烟、又处处潜藏杀机交锋中明暗对立 仍旧逃不过个越走越远、背道而驰命运
不知道
昔日感业寺里三个人 纷踏时光走至现今 已经离世离世、离心离心 这世界上真正能够执掌这座泱泱帝国、这珠玉盛世 走到了头只会留下一个人 一个人……
心念堆叠 那万顷焦灼与燥乱霎那间便把太平整个人都吞沒 心之所至、情感堆叠 她蓦然一下提了裙袂紧跑几步追上隆基 他身后歇斯底里:“我‘是’不想活 ”重音落“是”上 “可我也不想‘这么’死” 咬重“这么”两个字
隆基一震 铮地收住了步子
这是何其无奈一句话 含着血也沁着泪
不想活着 因为生活已经太过于无望 因为活着已注定得不到自己想要东西、只能去争夺这无谓权势
这世界一切都已蒙尘 身处这里已如身遭横囚、处于炼狱 活着委实是受罪 受这漫漫无边之大罪;可又不愿意这么死了 不愿这么以一个败者姿态 就这么消泯历史天幕、滚滚尘沙中……终究还是想抓住一些什么 即便注定什么也带不走、什么也留不住
隆基闭目
太平“哧”地一声笑开 对着他定当地背影 幽幽复道:“你总是这样那样要求我 那你呢 ”声音沉淀下來 隔绝着往昔烟火 还有那一痕浓浓哀伤 “你从一开始就利用我 早武皇时、感业寺那会儿你就利用我 ”
隆基神绪又一恍惚 他哑口无言 他无话可说
离开感业寺委实是利用了太平 往后那些年來他们又哪一次不是相互利用 真挚有之 利用亦有之 可兜兜转转至时今 已经再梳理不出一个头绪、辨认不得到底是谁亏欠了谁
但他先利用了她 这是逃不过;即便她是心甘情愿亦有着自己目 故而才愿意被他利用 即便那本就是一个相辅相成局 但到底是他理亏 算他理亏 他注定这一辈子都亏欠她这一次……真只是这一次
肆夜风起烈烈 暮夏初秋交集口 气候总也料峭
隆基心念一下下次第往下沉 斑斑驳驳情绪如乱麻一般不住作弄、不住搅扰
身后太平亦如是
这是一座鼎盛帝国 这是一座美丽城郭 浮华盛世 金玉过眼、锦绣成灰 谁却又是谁良人 谁却又能比谁纯粹
夜深如水、心冷寒石 幢幢人影红楼夜宴、朱栏遍倚间 我只能许你这一世清寡薄凉……
无语向乾坤
隆基一路怀着异样繁重心绪 赶宫门关闭之前从侧处入内 披星戴月回到了东宫
才一回去 那贴己心腹便怀着一脸凝重 向他告知了一个“好消息” 这委实该是喜事一桩 但此刻听來 却令隆基心下亏空 是愁肠百结难以平复个中滋味儿
便是他府内良媛杨氏 有了身孕……
隆基整个人都如同崩溃了一般
这个时候正是秋急风紧关口 太平与他斗法斗不亦乐乎 东宫中又有许多她眼线遍布其中 一宫人本就惶惶然忧怕难禁 他平素里便是去打个马球 都能被太平整出一干言词凿凿所谓“贪图享乐、有失德仪”这一通话给散布了出去 倒是不怕父皇那边儿听信 关键是这竟日连天谁架得住这样散布 朝臣与百姓都会怎么想他这个太子
所以他一直都是机谨非常 量克制着自己平日言行 不让太平那边儿抓到丝毫把柄 时今他侧妃忽然有了身孕 万一又被太平一个不悦不知生就了什么事端可怎么好
烛影摇曳、夜风穿堂 隆基默默然端坐经久 忖度经久 即而神色肃穆对那身边心腹说:“这个孩子 时今不能要 ”
如果打马球可以被说成是沉迷娱乐、太子失德 那时今有了孩子 万一太平又指摘他沉迷女色、注定误国可怎么好
这话倏倏然才一说完 刚好门边帘幕后显出一抹娆丽倩影 那是怀着孩子杨侧妃不早不晚刚好过來 隆基方才与心腹所说那句声音不高不低话 被她听了个清楚
不曾想到这合该机谨话却被当事人听到 又因除去自己骨肉这类事情到底是尴尬 隆基面色一黯 下意识侧了侧首
把杨氏此刻心情委实翻转 烛影幽幽 她简直怀疑自己方才是听错了 她守着昏灯只满心欢喜等着丈夫回來 原本是期许着他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惊喜、会开心、会舒展一下这阵子以來经久纠葛眉心……却是千万个沒想到是 却等來了丈夫这么一句绝情且决绝话
侧妃当地里定了一定 即而掀起帘幕缓缓然向隆基这边儿走过來:“为什么你要这么决定 ”她面色登然虚白 艳丽眉目似乎一瞬就变得枯萎 之后那情绪到底还是沒能按捺住 骤地便利了嗓子一下子扬起声色 “我们又不是奸夫淫妇 我是你妃子啊 我们有孩子是光明正大 我们孩子怎么了 我们孩子有什么见不得人 ”
幸好这东宫内里服侍人都被隆基一再严整筛选 确定都是对他忠心耿耿自己人 不然杨氏这一声诘问这么一出口 这事儿只怕就要藏不住
这位侧妃她不是韦筝 做不到为大义狠心杀死自己骨肉 她就是一个简单女人 她只想守护住自己想要守护、合该守护一份人情亲情
隆基心里正烦躁着 即便他素日风雅 此刻也沒那去哄慰女人心思 侧妃这么尖利利一叫嚷 让他心底那海藻般烦意又堆叠了大几重 他猛地转过了头:“太子失德可大可小 现今危急关头 为了大局 这个孩子决计不能留 ”
如此霸绝且不容置疑语气 弹指间加深了杨氏悲意 她这一整天期许与对丈夫、对孩子痛惜之情被调动起來 紧走几步 大刺刺指责李隆基狠心 声声道着他连自己亲骨肉都要杀死 那字句凌厉和凛冽 让隆基只感觉是一把带血利刃将他一寸寸凌迟
后杨氏也止了这一通沒效果说辞 扬起那浮荡着坚韧神色脸 直白且亦是坚韧告诉他:“我不喝药 我不会喝药 ”
“由不得你 ”女人不明大义令隆基脾气难遏 他“腾”地一下站起來 火气上涌时说话也不客气 “我告诉你 你不仅必须喝这堕胎药 还不能把这事儿声张 不然我做这一切意义就都沒有了 ”
侧妃一懵 那深深无力感令她只觉自己身处虎穴狼窝 她逃也似一步步后退 那银牙犀齿发着狠咬得瑟瑟打响 柔曼身子撑上一侧雕花橱窗 神绪骤一回笼:“好 我告诉父皇……我告诉父皇去 我就不信父皇他不要这个小皇孙 ”利利一嗓子之后 转身陡然便向外走
隆基顺着她念头心里一慌 忙抬手喝令一旁心腹:“给我拦住她 把这个女人关起來 ”凛冽沁寒 恰似北风过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