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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李旦被跪出、太平劝少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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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基跪了两天两夜。他并非是要以自己的久跪來祈求父亲的原谅。而是他心知自己该跪这一跪的。

    除了这长跪不起的自我赎罪。他并不知道还能以怎样的办法來消泯自己的罪过。不奢望任何人的原谅。只以这样的方式來让自己好受一些。

    可一任他径自跪自己的。李旦并未再走出房间一步。更不曾对他给予半点儿的温情与关切。

    但两天两夜之后。隆基那清明的理性终于重又回了自身。清楚的明白这样久跪是解决不了问題的。眼下关头。横竖得让父亲出來。得让父亲站出來才是正事儿啊……

    同样。他手下的能臣亦想到了这一层。故而帮着隆基找到了他的大哥李成器、即李旦的嫡长子。

    两位王子怀揣着不同的初心、却有着同样的目的。就这样一起跪谏。

    在看到三弟的那一刻。成器的神志有些恍惚。那个一向英机勃发、干练卓绝的弟弟。此刻那张面孔却敛去了许多锋芒、平添了一层疲惫与隐隐的哀伤。

    他怀疑自己是看错了。这个弟弟行事从來无悔。又怎么会有哀伤。怎么会有这样软弱的情态。

    但转瞬。成器便有点儿解过了弟弟的心思。毕竟父亲同那位传奇一般的女子之间一段宿世纠葛的缘。做子女的不会半点儿都不知道。那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到隆基衣襟上、指缝间殷色的血。那鲜明的颜色只一眼过去便那样惹人心惊。

    成器心下微颤。即而摇摇头。侧目对弟弟蹙眉小声:“三郎啊。你不该。夺了父亲的心头爱。”这样尝试着把话说的委婉些。

    隆基血迹干涸的手掌再一次握成了拳。面上的神色不羁又落拓。流露着隐隐的悲凉与若许的自嘲。他颔首敛目。叹息了一声。口吻徐徐的:“要做孝顺的儿子。有大哥就够了。”似对心情的宣泄。又似是无奈的讥诮。

    成器心中微定。重又转过了头。一缕叹息迂回着落在了心里。这个做兄长的素來脾性和煦、老成持重。算來是诸兄弟里最像李旦的那一个。早在李旦经年前初次登基时。年仅六岁的他便被扶立为太子;后经了一番谁也无法预料到的变故。便连李旦的身份地位都跟着换了几换。这所谓太子自然也就跟着再不做了数。

    而时今李旦眼见着就要掌权登基。论道起出身、资历等。嫡出长子李成器是最顺理成章的太子人选。说道起这个來。这也是为什么隆基兴兵宫禁前不向父亲打招呼的原因之一。若他沒有半点儿建树。那又如何來跟自己的长兄争夺大位。归根结底。他所算计的人。自然也包括这位兄长了。

    李隆基是什么样的心思。李旦、李成器都是心知肚明。但眼下情势如此。也都只是心照不宣。

    “看來我们的父亲性情超然。当真是无心这江山大位啊。”隆基颔首。微微的勾动唇畔笑笑。

    这有心无心的话令成器心中一定。依稀间嗅出了些别样的味道。父亲无心大位。可这大位终究还得有人站出來承担的。

    当今这一十六岁的少帝是韦皇后扶起來的。而韦后被判为异心不轨者、时今又已是庶人。那她扶立的皇帝自然也就不做了数。三弟这意思。是在委婉的传达一些什么样的心思么。他是在提点他、且让他认清楚这样一个道理。即是。父亲无心帝位。便站出來推举他李隆基。

    这样不知对错的猜度。令成器心里突然就很不舒服:“咳。”他亦一笑。声息轻飘飘的。似乎这并不是一件怎样难办的事情。“父王无心大位。我们便合力推举他。”错开了目光不再看身边的弟弟。只专注的跪自己的。“时今民心所向、官员百姓所认的。也就只有父王了。他若不肯站出來。我们便合力逼他站出來。到时候也不由他不登位。”落言一定。有点儿揣着明白装糊涂。

    隆基便沒有再说什么。就此缄默了言语。亦专心的跪谏。

    ……

    或许是考虑到了那一份摆脱不得的大义与所向的情势。又或许是不愿某些为此牺牲的人心觉失望。在两个儿子的齐齐跪谏、与一班臣民的合力表心下。安国相王李旦终于被跪了出來。

    那一瞬间。似乎全长安城的星光都积聚在这位真命天子的周身之上。似乎他头顶笼罩着华盖样的紫色祥云。

    冥冥里古老的宿命就此被契合。他一转身。兜兜转转、浮浮沉沉。经久以來天命中早有的注定。就此终于得到了合该的应证。不会错。更不会乱……。

    大明宫历经了那一场鲜血为祭的突变。周遭的天风中还依稀掺杂了血腥的残味。嘶吼、咆哮在耳边的狂风一阵又一阵擦着脸颊过去。不知道这其中又同化了多少冤魂怨魄的吟吟哭泣。

    这座宫城依旧美丽、庄严、且肃穆。单薄的雾气铺展连绵。将宫道间徐徐缓行的紫衣女子这一道身影笼罩的似梦似幻。

    在灯火璀然的皇帝寝宫之前。她定了定身子。一抹月色徐徐的映出她绝样的眉目与这一张丰腴贵气的面孔。正是八面威风、此刻这锋芒戾气一日胜似一日形成冲天气焰的镇国太平公主。

    太平继续抬步。上了玉阶后径自进了皇帝的寝宫。并未遣人去通报。

    她披星戴月直奔皇帝寝殿而來。便是夜会少帝李重茂。

    或者更准确的说。自打那场大明宫中许多人都不忍一想的兴兵宫禁过后。这位皇帝的姑母、高贵的公主便总会时不时的來新皇这里坐一会子、看一看的聊上很久很久。

    时今这大唐已经不再是这新皇帝的天下。这个道理李重茂是明白的。随着韦后崛起的势力被打压。自己这个皇帝的位置也一定是坐不久的。他有这个自知。而太平公主与他频繁的走动。便是为了更好、更深刻的让他将这自知落实。提醒他一刻都不要忘记眼下正处在怎样的时势。他得有这一根弦。他必须有这一根弦。这是太平的目的。皇帝这里必须征服。可以免去到时候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时今相王那边儿已经有了该有的态度。小皇帝这边儿的工作便更需要抓紧的去落实。太平不惜披星戴月的急急赶过來。便是为了这一件事儿……

    寝宫中烛影摇曳、繁华奢靡。可这样的繁华看在眼里只觉的无比浮虚。重茂将身避在暗影里。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不愿见到他居心不良的姑母。也由心眼儿里下意识的不敢见他的姑母。

    太平才一入了内殿。那双凌厉的凤眸向着周遭徐徐然一扫。很快便瞧准了皇帝的位置。她抬步迎着皇帝走过去。却放了端着的架子、摆出了温柔的面貌:“别怕。”和风样的语气。徐徐的。顺势勾唇笑了笑。“我是你姑姑。姑母是來帮你的。”螓首浅颔。声色一顿。往后这一席话便存了些诱导的味道。循序渐进、试探又不容置疑的稳步而过。“只要你按照姑母说的去做。你还是姑母的好侄子。永远都是……”

    声音幽幽徐徐的。拂过耳廓、滑落至心里。重茂周身下意识起了一嗦。他明白的。笼罩在他头顶那利剑一般随时会将他置之死地的可怜的、昭著的命运。就此一下子。到了合该落实的最终时刻……。

    太平出了寝宫大殿时。身与心都染就了些许疲惫。星光熠熠中。霍然看到立在门边的三郎。

    二人堪堪一回望。隔着如水的月色。心境都是一舒展。向彼此笑了笑。即而很默契的不急言语。行步至院子里。

    “你是信不过我。还是质疑我办事的能力。”柳影星光下。太平把身子立定了定。侧首带着凑趣的味道。看到隆基的这一刻。他便知道李旦那边儿应该已经很稳妥了。半悬半放的心即而有了个安定。心情自然也不错。

    “不是。”隆基的笑容有些疲惫。那一席月色镶金花的疏袍似是不抵夜风。他整个人竟显的有些孱弱。“我只是后置于你想到这一层。”

    “所以你还是信不过我。”太平打断。即而侧目笑道。“信不过我会想到这一层。”声息泠泠的。笑颜温暖如春潮。

    这笑容合着月色一起在眼帘里作弄出溶溶的颜色。看的隆基只觉心口沁暖。略一斟酌时。他适才一恍然。明白了她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才向她微微一笑欲回复。忽然那身子一晃。头脑中“嗡”地一声撩过去。

    太平陡惊。忙抬手扶住他。触及他的臂弯时。感知到这心脉并着那心腾然一慌乱:“这段日子你太累了。要注意歇息、补回元气是为重要啊。”关切是真心的。

    太累了。当真是太累了。这阵子以來忙前忙后的举事。心神与身体的损耗都是剧烈的。再这样下去整个人都会被熬垮。也委实是该好好儿的歇一歇了。

    隆基点头。面着眼前这夜光里的纤纤女子。他知道她也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你也是。”关切的话有太多梗在喉咙里。最后真正出口也只有这三个字。

    但是够了。

    太平点头。了然着他的关切与自己对他的关切一样真挚。

    二人含笑对望。身畔一缕又一缕夜风温温的撩拨过去。星光熠熠中霍然觉的此情此景何其静谧。何其的使人安详。

    忽而。贪恋此刻这注定守不住的一瞬澄明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