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的世界你不懂。
唐曦颜知道蒋玉兰在想什么，只是她很明白，这些人都想多了，先不说人家夜家根本就没有定亲那个意思，就是自己，难道还能顺着一门稀奇古怪的娃娃亲？这不是闹笑话么！
摇头回到屋里，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大家都饿得不行，于是赶紧做饭。唐曦颜水烧了一半就被夜飞白拉走了，于是回来又是重新来过，难免被蒋玉兰训了几句。
不多时，唐汉生也回来了，招呼完羊和猪之后，便蹲在门槛上抽旱烟，蒋玉兰忍不住道：“今儿榆林湾的赵老汉突然来了，还带着在大城市里的外甥女儿，那女的竟然送了个手镯子给曦颜，你说怪不怪？”
“手镯子？”唐汉生也是一惊，这人家送了手镯子自家人也就收下了呀，这东西是随便能收的吗？不过想起什么大城市，唐汉生就把这份惊讶压了下去，“哪个大城市呀？”
“你看看看看，我这不是记着要问呢嘛，咋就给忘了……”蒋玉兰顿时懊恼，不过旋即说道：“你还记得不，赵老汉的妹妹赵惠盈那时候跟了个当兵的，后来呀，说那当兵的在部队里当了大官了，这不是叫女儿回来看看么！”山里的八卦事情，蒋玉兰自然是比唐汉生明白的多的。
唐汉生想了半大天，哦了一声，这才缓缓的道：“这么说是老赵家的亲戚看上咱家娃儿了？”
话到此处，一直安静烧火的唐曦颜差点没一头栽倒，赶紧解释：“爷爷，人家上山的时候穿的高跟鞋，上不去，就借了一双鞋子，今儿是来感谢的，那链子就是感谢的礼物，不是啥定亲的！”
误会一下没关系，就怕人人都误会呀，到时候传得风言风语，可不是什么好事情，等她长大了嫁的不是夜飞白，那还不又要被人戳脊梁骨，说人家夜家不要她了？
唐曦颜不害怕风言风语，但是风言风语之下，又怎么能免得了口角？就算自己不在乎，那母亲和父亲呢，到时候还不气死呀！
唐汉生这样就明白了，于是不再多问，他没亲眼见到那赵家外甥女儿有多喜欢唐曦颜，于是想的也就简单了。
唐曦颜的解释也叫蒋玉兰心里稍微平和了一些，就说嘛，人家怎么会看上一个土包子……那样的家世，找啥媳妇儿没有呀！
不过话说回来，那送的礼物可是手镯子呀！
蒋玉兰把自己给纠结在里面了。
不过，至于蒋玉兰怎么纠结，唐曦颜就不管了。蒋玉兰压根儿就不喜欢唐曦颜，又怎么会拿这么“有面子”的一件事情去外面宣扬？她才不担心呢！
……这件事情，也就渐渐的这么平息下去了，唐曦颜也没显摆似的带着手链子，继续取下来系在腰上，如此一来，大家也就渐渐的淡忘了。
转眼之间，场上的豆子麦子都干透了，也就到了碾场的时候，这可是愁坏了蒋玉兰。
为啥呢，因为一般情况下，农活儿都是唐汉生挑大头，可是唯独碾场不行，唐汉生身上有湿疹，多少年了都不曾好，一接触到农作物的粉末，顿时就痒的不行，自己都能把自己抓的血淋淋的，因此，碾场这活儿，白梅珍没嫁进来之前，是老大唐永胜的活计，白梅珍来了之后，就是白梅珍在做，最多就是老二帮个忙而已。
可是这次，白梅珍不在，要怎么办？
这天，蒋玉兰和老二一大早就将豆子摊开，整整的一场，老二赶着骡子，拉着轳硃滚了一上午，但是到了清楚草杆的时候，就费劲起来，老二死活不去，趴在炕上只叫累，蒋玉兰一个人就无处下手了，结果折腾到了月上柳梢头，才勉强把草杆摞起来，剩下一地的豆子和豆皮渣。
天也黑了，蒋玉兰忙的郁闷，心情又不好，一个不小心，就在场上摔了一跤，坐在豆子上面差点没掉出眼泪来，她这辈子除了吃大锅饭的时候，就没有这么憋屈过！
不过那豆子都是滚圆的，踩不稳摔跤也是正常的，只是遇到了蒋玉兰身上，她都闲了六年了，现在再这样忙死忙活的，心里感觉就有些别样了。
再加上大半晚上的，连个做饭的都没有，蒋玉兰顿时没了力气也没了心情，这都是什么呀，以前都是白梅珍干完活儿去做饭伺候着的，现在这日子当真不是人过的！
蒋玉兰赌气的将一地豆子撩在场上没管，进屋从缸里捞了一碗酸菜，放了点咸菜辣椒面就狼吞虎咽了，也没管老二是不是饿肚子，稀里糊涂的就钻进了被窝。
这人是累了，可是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这新房子也盖了，下定了决心是要把老大一家子分出去的，可是现在，她怎么就有些怀念起白梅珍了呢？人家在的时候多好呀，早上有人担水，农闲的时候有人放羊，农忙的时候有人干活，一年四季每一天都有热饭吃……
现在白梅珍不在，她过得这叫什么日子？
思来想去，竟是想起白梅珍的好来，蒋玉兰最后感觉，在老二说了媳妇儿之前，一定不能把白梅珍给分出去，不然这日子是真的没法过了。
可是这个老二，啥时候才有个靠谱的对象？虽说这两年一直缠着人家秀秀，可是这秀秀不是也没有答应什么的么，上次自己也差人问过了，人家大人说的不情不愿的，似乎也没想着给老二一个机会……
前阵子白梅珍在的时候，她也还是支持老二的，可是这白梅珍现在不在了，她就必须要想起下一个儿媳妇的事情，难不成叫她这一大把年纪天天下厨做饭不成？这样看起来，吕家姑娘就太不靠谱了。
蒋玉兰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唉声叹气，就连坐在院子里啃土豆的唐曦（）颜都听得清楚。
实际上，蒋玉兰是不老的，如今也就是五十岁左右，这庄子上七十岁的老人都还干活儿呢，只是蒋玉兰这些年被白梅珍惯坏了，懒病就这样养成了，想要回去，那可不是一般的难。
土豆是给猪煮的，冰凉的，可是现在没人做饭，唐曦颜也就只能将就着吃，祈祷自己不要拉肚子。
一会儿，唐汉生喂猪回来，见老二和蒋玉兰都已经睡下了，不由叹气。
“爷爷，将就吃点吧。”唐曦( http://www.daomengre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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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汉生接过土豆，在台子上坐下，刚刚咬了一口，蒋玉兰却拖着鞋子沙沙的出来了，兜头就道：“明儿你去把大媳妇叫回来！”
唐汉生和唐曦颜都愣住了，这蒋玉兰是哪根筋不正常了？
“我去？那能叫得回来吗？我做公公的，去叫儿媳妇，成啥样子？”唐汉生愕然，山里自有山里的忌讳，公公媳妇儿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他去了叫人怎么看？
蒋玉兰扁了扁嘴，知道不好，却也坚持道：“你不去谁去，难不成老二去么！”
唐汉生闷闷的嗯了一声，这事情还真不好办，怪就怪在老二和蒋玉兰，人家男人不在，你好好的打人做什么，现在谁去呀！老二去，这不是笑话么，一个小叔子……
“爷爷，我跟你去。”见唐汉生不说话，唐曦颜突然开口道。
已经好些日子没见白梅珍了，这山里通信不便，她也有些担忧，万一母亲坚持不住回来了呢？
现在她已经几乎准备好了一切，首先，父亲既然能够同意给钱盖新房子，那就证明他肯定也会同意分家，自然是听进去了姑姑唐月清的话；其次，老人那边，有老太爷和二老太爷在，也会向着自家说话；再次，蒋玉兰好不容易有了分家的念头，只要母亲能挺得住，坚持着不回来，叫蒋玉兰彻底对她死了心，等到父亲放假回来，分家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可若是母亲现在回来，以她的性格，定然还是任劳任怨，蒋玉兰尝到了甜头，哪里还能放开母亲？到时候，就算是老太爷和二老太爷主持，只要蒋玉兰死活不肯，那也是不好办的。
所以，母亲白梅珍，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回来的。
既然蒋玉兰有这个想法，那么她刚好也就借着这个机会，回去再给母亲吃一剂定心丸，一定要让她扛过这阵子去。
唐曦颜心里的弯弯绕任谁都想不到，蒋玉兰甚至以为，这孩子就是孩子，时间久了自然是要想娘的，有了这么个拖油瓶在，白梅珍还能飞了不成？
若是明儿这拖油瓶跟上，在白梅珍面前哭哭闹闹，白梅珍指不定一个心软，就真的回来了呢，到时候这一茬庄稼，也就有人给它收进仓库了。
蒋玉兰颧骨不禁凸得更加高了一些，扯开笑容，声音温和道：“明儿你就跟你爷爷去吧，叫你妈妈赶紧回来，都去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想你……”
蒋玉兰知道唐曦颜聪明，于是隐约也给唐曦颜加了点油。
“嗯。”唐曦颜很是乖巧的点头，心里却是不屑：除了农忙时候，这个家还有谁能记得起母亲来？
第四十一章利弊，不回
次日一大早，唐曦颜跟着爷爷唐汉生，再一次踏上了去外公家的道路。家里的自行车都被三叔四叔骑走了，唐汉生就只好牵上了那头毛驴，驮着唐曦颜，叫唐曦颜心里感觉暖暖的。
白梅珍这些日子，在娘家过得也还算是不错的。以前当闺女的时候，她老是挨打。不过现在女儿嫁出去了，那就是人家的人，是亲戚，再说白梅珍和唐永胜这也是黑皮摁钉的事情了，完全每个补救的余地，于是，白家老太太也就放弃了撮合自己女儿和外甥的想法，没再为难白梅珍。
白建成是个二世祖，白家老头子老来得子，惯得完全不成样子，现在也是四处游窜，和狐朋狗友打打篮球，完全不着家，于是农活儿其实也就落到了白梅珍和白梅珠身上。
这个时节，白家也到了碾场的时候。
旋儿湾虽说离红崖子很近，步行也就三个小时，但是地势高，气候可冷了不少，收割的时候晚一些，碾场的时候却要早一些，不然就下在雪地里了。
所以，蒋玉兰的这个时机，选的不是很好。
农忙的时候，多一个劳力那都是好的，若是在收割和碾场的间隙去叫白梅珍回去，白家老头和老太太都会叫女儿回去的，现在却未必吱声。
农历十月，旋儿湾已经很冷了，身上只穿着两件衣服的唐曦颜一进入这边的地界，就感觉冻得直哆嗦。
和唐汉生两人到的时候，就看见白家老两口和两个女儿正在场上忙活，麦子刚刚摊开，白老头赶着黑黝黝的大骡子一圈一圈的转着，其他三人算是稍微歇了下来，坐在边上说话。
唐汉生有些不好意思，山里的规矩不一样，媳妇儿回娘家了，就是自己男人去请，哪里有公公去的？
可这不是没办法么？
唐曦颜知道唐汉生的难处，于是翻身下了毛驴，蹦蹬跑向母亲：“外公外婆小姨……妈妈，我和爷爷来看你了！”
一句话，就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唐汉生身上，白家老头手脚不能停下，于是抬起头笑着招呼唐汉生：“亲家来了呀，快，快先进屋去，我手上忙，一会儿就来。”
趁着说话的空当儿，白梅珍和白梅珠都相继问过唐汉生。
唐汉生笑着回应，白家老头说的没错，十月份的天气已经很短了，农家都是凌晨四点多就开始摊场，然后碾场、翻场、去杂质，收回仓库一套流程下来，基本上都是晚上九十点钟了，现在可停不得，要不这粮食今儿晚上就收不回去了。
白家老太太眨了眨镶嵌在肉缝里的眼睛，裂开厚嘴唇笑，露出洁白的大板牙和红红的牙龈，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亲家呀，这可是许久不见了，快到屋里喝茶去。”
说着，和唐汉生往里面走，又嘱咐自己的两个女儿：“小女，你去看看羊，别让吃了人家的菜，大女，你去担水吧，中午了，你公公也来了，咱们做饭吃！”白家家底比较殷实，老了客人也不寒酸，是要做好臊子面招待的。
白梅珍应声，进屋挑起了扁担，唐曦颜屁颠屁颠的跟着一起去。
“你爷爷是来叫我回去的吧，家里麦子开始碾了没？”白梅珍一只手抓着扁担，一只手拉着唐曦颜。
“嗯，开始碾了，二叔赶轳硃，和奶奶一起收拾的。对了，曦雨呢？”令唐曦颜不解的是，竟然没有看到自己的妹妹。
“跟你舅舅玩去了，说是小学里有篮球赛。”白梅珍叹了口气，“碾场的时候，你爷爷进不了场，这也够你奶奶和你二叔喝一壶的。”
唐曦颜见白梅珍果然心软，赶紧道：“妈，啥喝一壶呀，人家好着呢，你就别瞎操心了，咱家的新房子都已经盖好了，再过两个月就干透了，到时候就能搬进去……这次你可不能回去……”
“为啥不能回去？我在你舅舅家待得够久了，再说新房子都盖好了，分家也是迟早的事情。”白梅珍就不明白了，自己这个女儿怎么一个劲儿不叫自己回自家呢？这女儿大了嫁了人，总是不好呆在娘家的，何况白建成也快要说媳妇了，要是人家知道嫁出去的女儿还住在娘家，指不定又要多么不愿意了。
唐曦颜知道白梅珍的想法太简单，于是便分析道：“妈，你还记得上次我来的时候吗？是不是农忙时节？这次呢?还是农忙时节是不是？这就说明，奶奶看上的是你的劳力，不是你这个儿媳妇儿。
这些天，奶奶和二叔在家也吃了苦头，渐渐的想到你的好了，你这个节骨眼儿上回去，不但不能分家，还有可能被人家抓得更牢，谁愿意放了这么个老黄牛呀！
而且，正是因为有了新房子，所以才更加不能回去。二叔是啥样的人？奶奶是啥样的人？这些年爸爸的钱是不是都在他们手上，啥都是他们把持着……而且，二叔现在没有合适的对象，奶奶正在犯愁呢，要是有了这个新房子呢？
你这一回去，奶奶肯定不会在同意分家，按照她的性格，这新房子说不定也就成了二叔的，到时候直接把二婶子娶在新房子里，我们就啥都没有了！”
唐曦颜说到这里，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过这话她可没有掺假，前世蒋玉兰就干出这么一件事来。
那时候，自家已经被分了出去，而且重新盖了新房子，就在现在的新房子处落的址，唐熙远一直说不上媳妇，蒋玉兰就要和自家合了家，把自家自己花钱盖得房子给老二唐熙远的。
那时，分了家已经有四年了，蒋玉兰都还能想出这样的馊主意，何况现在？
唐曦颜的话，叫白梅珍也陷入了思考。
谁都知道，蒋玉兰这辈子，最疼的就是老二了，按照她的性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不意外，白梅珍想要回去没错，但是也不想就这样没了新房子。
万一真的像是唐曦颜说的那样，那自己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以前没有希望到了罢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她的心里也挣扎了起来。
“妈，你就别犹豫了，现在外婆家也是农忙的时候，完了还要犁地，舅舅又不沾家，过阵子小姨出嫁的时候，更加忙，年底又要忙着娶舅妈，外婆是不会嫌家里多个人的，再说了，外婆的眼睛不好，到时候很多事情定然都是做不来的，没人会赶你走。你这要是一回去，我们再想分家，那基本上就不可能了。”
唐曦颜赶紧劝道。白梅珍这一回去，自己可就是好心办坏事了。以前蒋玉兰根本看不到白梅珍的好，于是百般刁难，现在白梅珍这一阵子不再，蒋玉兰吃了苦头，念起她的好来，几乎都要认识到世上这样的好欺负的儿媳妇儿都要灭绝了，她哪里还能放开呀，说不定还一辈子就要和老大家在一起了呢！
白梅珍也知道唐曦颜说的有道理，到了地儿之后咕隆隆的水桶放下井里去，还是有些担心的道：“那我啥时候回去？到时候你舅妈进了门，我就再也在你舅舅家呆不下去了。人家是新娘子，我呆着像什么话。”
“舅妈进门是正月的事情，你待到那时候，我自然有办法叫奶奶分家，一旦分了家，我们就回去，明年还要给自家种田呢。”唐曦颜信心满满的说道。
白梅珍从女儿的话中，似乎看到了不一样的明天：有了自己的家，自己想咋过就咋过，有了自己的地，想咋种就咋种，粮食和草都是自己的，自家男人挣的钱，都是属于自己的……
“那我跟你爷爷咋说？”白梅珍很快不再纠结其他的，但是对于这个老实巴交的公公，她却不好开口拒绝。
“就说回家总挨打，不回去。”唐曦颜说的简单，就一口咬定这一件事情，“其实爷爷不会计较的，他也想分了家。”
“啊？你爷爷分到哪里去呀，分开了谁给做饭吃，那不是要饿死的吗？”白梅珍眼睛顿时瞪大，手上的水桶差点掉进井里。
“自然是分到咱们家，到时候也有口热饭吃，爷爷脾气好，咱们日子过得也安生，家里有个老人总是好的，细小的事情能操心，有时候咱么想不到。”唐曦颜其实没想那么多，就是单纯的想要爷爷吃口饱饭，但是对于自己母亲，还得说出爷爷的好来。
“那还行，不然一个人日子咋过！”白梅珍骨子里是善良的，她也没想太多，就是担心唐汉生一个老头子，万一分成了一个人，那不是要饿死呀。
唐曦颜笑了，自己母亲虽说性子软，意志也不坚定，但是心地多好呀，若是前世，她没有受过那么多的罪，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妻子，好母亲……
“妈，我和爷爷吃口饭就走，你就安心现在舅舅家呆上一阵子，过阵子我就来看你，以后不管谁来叫你，你都那么说，千万别回去。”唐曦颜又嘱咐道。
白梅珍深深吸了一口气，担起了水桶，两个人晃悠悠的往家里走。
对于每一步棋怎么走，唐曦颜是有打算的，只要白梅珍能坚持下去，就是一定能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