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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杀人的耳环

    八月倏忽而至。

    八月的嘉兴,碧水云天,清风香花。

    这个夏天,雨很少。

    王遮山和丘羽羽,正顶着八月艳阳,低着头,急急穿过拥挤热闹的街道。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嘉兴街道,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两个人。

    他们看起来像是一对兄妹,也像是一对恋人,与千千万万普通的人没什么两样。

    可是他们自己的心里,却完全没有他人的坦荡。

    也或许,这街道上来往的人,本来都不如他们看起来这么坦荡。

    谁没有秘密呢?那些隐秘的,不能说与他人的惆怅和恐惧。

    丘羽羽的掌心沁出了冷汗,昨天一夜她都没有睡觉。

    她不睡觉,不是因为不困,是因为她的心,时时刻刻牵挂着那包东西。

    事实上,她时时刻刻的在意,和忍不住按在腰间的右手,早已看在了王遮山眼中,他不过是佯装不知。

    此时此刻,他的手心也攥着一把冷汗。

    人潮流动的街道上,每一个人,在他们眼前晃动而过,看起来都仿佛暗藏杀机;每一个人的脸,仿佛都带着古怪表情。

    他的感官已经敏锐到了极致,任何一点轻微的声音,在他耳边,都清晰如雷,任何人,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在他眼中都放大一千倍。

    他的眼睛,比鹰还要敏锐。

    他的耳朵,能听见任何一个细微的碰撞。

    因为他要保护两样东西。

    丘羽羽,还有丘羽羽腰畔的秘密。

    那是飞白刀。

    他心中清晰得就好像腊月的晴空,一片尘埃都没有。

    他的右手,总是轻轻按在腰边的刀把上,他的左手,握满了比雪还要冷的汗。

    丘羽羽的脸很白,像一张很薄的纸,几乎透明,没有一点血色。

    她的眼睛也警觉地顾盼着,她乌黑的眼珠转动着,放大了几倍。

    她的嘴唇抿着,她的右手也按在腰间。

    她觉得每一个都在看她,都知道她的秘密。

    他们像两只受惊的鸟,紧张地穿过人流。

    虽然他们尽量看起来放松,王遮山还是看到了丘羽羽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

    当他们警觉地穿过青石板街道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有一个清瘦的身( http://www.daomengre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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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daomengren.com 更新速度快 百度搜 daomengren 即可找到本站。)影,一直站在街边一幢二层画楼雕花的木窗格里,望着他们匆匆而过,直到他们的身影,湮灭在如织人流。

    一个中年妇人,月白绸带绾着青丝,淡青窄袄,裹着消瘦身形。

    没有戴一件首饰。

    她的眼睛很迷离,她的表情很忧伤。

    她仿佛若有所思,又仿佛透彻明晰。

    那种复杂的表情,一直在她的脸上交织着。

    嘉兴八月温暖的午后阳光,灿烂地落在她脸上,映出一条条浅浅的眼角细纹。

    她确实不年轻了。

    不知道从何时起,皱纹总在深夜爬上她的面庞。

    所以每天清晨,镜子里映出的,总是一张比昨日苍老的面孔。

    曾经,她也和刚从窗下走过的黄裙姑娘一样,一心一意,跟在一个少年背后,相信他就是自己的一座山。

    她曾经以为,就算是天轰然塌下来,那座山也能顶住。

    所以,她总是装着没有他的武功好,她总是给他帮助自己的机会。

    她总是装着很笨。

    可是他笑着说,其实她最聪明,能打落他手里的刀。

    他和她都笑了。

    到后来,她才明白。

    爱情,是最脆弱的东西。

    甚至不如一把刀。

    她不用刀,也一样可以杀人。

    为什么一定要用刀?

    世界上最蠢的事情,就是非要用刀杀人。

    还有,就是报复爱情。

    她苦笑。

    就是报了仇,也不会快活。

    因为你在报复自己的爱,否定自己的爱。

    你终究,是在报复你自己。

    (百度搜索 本书名 + daomengren 看最快更新)  她想了会儿,伸出一双青白的手,踮起脚尖,慢慢放下了窗格的竹帘,阻隔了窗外刺目的太阳。

    一阵阴凉,一阵惬意。

    该报的仇,她好像都报了。

    为了飞白刀,要她交出蓝啸海,逼她离开金镖门的人,一个一个,都死了。

    死在她伤人伤己的狠辣手段下。

    她是青夫人。

    她的手里握着江湖中,四十六条有名有姓的命。

    四十六个所谓“侠义正直”的豪杰。

    所以,她才这么可怕,而且可恨。

    她是江湖人心中的魔鬼。

    她摊开手掌,就能看到自己青白的手掌中,仿佛正流动着一阵淡青色的光。

    如同海市蜃楼般凄迷,流动,又真,又假。

    动一动,好像就要消散。

    摇一摇,又飘荡而聚。

    那种青色,非常淡,除了她,也许根本没有人能看出来。

    她苦笑,为了报仇,先痛彻心扉的,是她自己。

    蓝啸海的人头,此刻正在她的房中,摆在一个又白又凉的玉盘中,正对着她的床帏。

    就快要溃烂成一堆臭水了,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

    他的眼睛依然是闭着的,一直都没有睁开。

    在别人看来,白骨和血水,腐烂的头颅,是多么可怖的东西,可她偏偏不觉得。

    因为那是她最爱的人。

    即便是化成厉鬼,她也不会害怕。

    她不会忘记,春节大雪,他们一起在如刀的飞雪里互相追逐。

    她披着浅蓝大氅,他穿黑色裘皮袄。

    他们一直在雪地里跑。

    跑啊,跑啊,任凌厉的霜花打在脸上,任恣意的飞雪迷蒙了双眼,直到大门两边的红灯都模糊在了视线里。

    她突然跌倒了,她是故意的,她知道他一定会扶住自己。

    雪很大,天地间一片雪白,人间的一切,好像就剩下了白,连那片火红梅林,都被盖得严严实实。

    她果然倒在了他的怀里,漫天飞雪,纷纷扬扬,轻轻落在她仰起的面庞上,像一片片洁白柔软的鹅毛。

    他怔怔盯着她,他的眼睛那么明亮,就像是雪地里的两滴焦黑的墨汁。

    他的嘴唇,倔强而骄傲,突然落在她比冰还要凉的额头上。

    她整个人都像是被冻住了,连气都不敢喘了。

    许多年,江湖上的人都知道,金镖门掌门的独生女儿,一定会嫁给大雪帮的少年英雄蓝啸海。

    她貌美倾城,他英雄无双。

    谁能比他们更堪负“珠联璧合”的盛名?

    如果,没有飞白刀。

    飞白刀,把爱情变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有一天,蓝啸海,突然带着飞白刀,消失无踪。

    武林中人,轮流来金镖门要人,铁钩门的李掌门,甚至下重手打伤了她。

    有天夜里,风很大,月亮很模糊。

    天地间,漆黑得连云都染了墨。

    她带着伤,匆匆离开了金镖门。

    她以为自己走了,金镖门就能太平。

    可是她想错了。

    每一个想要飞白刀的人,都摇身一变,成了主持江湖公正的侠义之士。

    他们口口声声“江湖道义”,要大雪帮和金镖门交出蓝啸海,交出飞白刀。

    他们说,飞白刀是江湖祸害,必须众人得之,众人处置。

    飞白刀,属于整个江湖。

    这是一个笑话。

    每一个想要飞白刀的人,却一直在说这个笑话,说得义正言辞。

    那几年,薛飘死了,褚凌霄也死了。

    大雪帮没了,金镖门也没了。

    褚墨绒,金镖门的独生女儿,大雪帮三个少年英雄心尖上的人。

    像狗一样,带着重伤,在夜晚昏暗的街道上爬行着。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夜晚。

    青夫人笑了。

    那些狼一样的人,如今一个接着一个,都死在了她来无影去无踪的手段里。

    谁也想不到的手段。

    谁也不知道,不用刀的青夫人,到底用什么杀人。

    这代价,是她自己。

    蓝啸海死了,她的事情,或许已经做完了。

    想着,青夫人叹气了,她的容光,已经被岁月带走了。

    昔日里,淡蓝裙子的少女,总是戴着一对嵌着白玉莲花的银耳环。

    蓝啸海说过,人世间,再也没有人,配得起这一对比雪还白,比霜还净的白玉莲花。

    唯有褚墨绒,只有褚墨绒。

    如今,她的红檀木盒子里,还藏着一只白玉莲花银耳环。

    另外一只,却已经成了最毒的兵器,要了蓝啸海的命。

    她突然觉得心口很痛,竟眼睁睁流出几颗眼泪,滚落在月白的领口,打湿了绣在上面的银丝莲花。

    谁会相信耳环也能杀人?

    没有那只白玉莲花银耳环,或许蓝啸海还是大丘叔,躲在世外桃源里,安安稳稳过他的小日子,忘记了世界上还有一个叫褚墨绒的女人。

    她突然无法遏制地忧伤。

    他明知赴死,却肯为她重现江湖。

    他终究,认得那只耳环。

    那只他买来送给心爱女人的耳环。

    戴在他熟悉的耳朵上。

    这是一个肮脏的江湖,青夫人想。

    她冷笑了,泪光还在她雾一般迷蒙的眼睛里闪烁。

    遍地都是成名的大侠,遍地都是侠义的名门。

    可是一把飞白刀,他们统统流下了口水。

    江湖道义。

    青夫人大声笑了,她实在觉得很可笑。

    阳光穿过竹帘,被撕成一绺一绺,落在窗前的木桌上。

    上好的金丝楠木,细密的纹理,如同汹涌的波涛,好像诡谲的浮云,变幻莫测,却又历历在目。

    夏天就要过去了。

    很多事,或许正要落下帷幕。

    她端起被一缕阳光照得晶莹闪光的缥青瓷杯,呷了一口。

    上好的茉莉白毫,淡淡的甜味,就像情人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