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听急忙解释道：“不，是师父的小童，今天刚刚付出了一窝小鸡仔。（中文网首发.）”
龙佳佳眨了眨眼：“人孵鸡蛋？真能孵出来？”
杜听苦笑道：“是啊，还是我亲眼看着他孵出来的。”
龙佳佳心想，上善仙师本人那么神秘也就罢了，就连他的童子都这么特别，真有意思。
看来，玄术不但能打妖物，还可以用在解决这种生活中常见的小问题上。
这上善仙师隐居后，难不成是太清闲，所以才想出这些古灵精怪的招？
两人来到了木屋前，正看到刚才孵小鸡的小童子从屋子里面走出来，手里提着两个木桶，仿佛正要去提水的样子。
那童子看到了杜听就笑了起来：“咦，杜师兄已经救了人回来了？真快！”
他跑下了台阶，背着手站在龙佳佳的面前，看了她几眼，目光扫过龙佳佳额头的傲骨封印，和她手上的赤晶戒指，然后说道：“仙师不在家，你们还要找他，就请明天一早再来吧！”
说着，他就绕过了杜听和龙佳佳，提着木桶，蹦蹦跳跳地往河边走。
龙佳佳也知道有可能遇不到上善仙师，她只是想陪着杜听四处走走，让他没那么紧张，做好回家面对穆妃痕的准备，所以也不强求。
见小童一个人提了两个木桶，她急忙追上去：“小弟弟，看你拿的桶那么重，姐姐帮你一起打水吧。”
那小童回头一笑，也不客气，递过来一个桶：“我叫冥鹤。”他一笑，胖嘟嘟的脸蛋就显得更有肉感，左脸上还有一个小酒窝浮现出来。
龙佳佳恨不得去捏捏那冥鹤的脸，但是怕他把自己当成“怪姐姐”，才忍住了捏人家小脸的冲动，接过了水桶。
杜听知道，龙佳佳一直在孤儿院长大，对于小孩子总有种自然的亲近感，仿佛全天下的小孩都是她的弟弟妹妹一样。见她和冥鹤一起去打水，他笑着追随其后。
反正时间还早，祥云城的城门还有一个小时才关闭，让龙佳佳在这里放松一下，缓解缓解刚才无极塔里的紧张情绪也好。
杜听走上了屋外高台，站在那个棋桌旁边，看了一眼那上面的一盘围棋残局，发现这棋局，竟然正杀到要紧的关头。
白棋占据了四片区域，但已经有三部分都被黑棋围困，只剩下一个突破口，此刻正轮到黑棋落子。
可是在黑棋集中的区域，却还有两颗白色的棋子，占据了一个变数。
看到这种极具挑战、有可能一子定江山的局面，杜听不由得想坐下下完它。
但是当他坐下的时候，才发觉，他自己想要救的，是被围困的白棋一方，而黑棋却无人来下。
他怔怔看着棋盘，已经将黑棋下一步落子的所有可能性都分析了一遍，对于利用白棋的那个变数来转败为胜，已经很有把握。
可是，那些闪亮的黑棋，却依然静静地躺在棋盒里。
无人对弈，纵然杜听有一百种方法去救白棋的困局，也没有用。
他只好又坐在了黑棋的一方，手指拈起了一粒黑子。
这时候，他却又发觉黑棋的很多布局都非常巧妙，一步步地计划好，将白子引入彀中。
而那两颗依然算是活子的白子，虽然形势大好，却缺少呼应，没有更多的支持，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吞并。
杜听很清楚，要消灭这两个白子，可以用什么办法。
如果有人执黑，应该也会和他一样去先打掉这两个白子，再将得不到援助的余党，收网剿杀。
他手里的黑子，慢慢地放下，终于“啪嗒”一声，落在了那两颗白子的绝杀位上。
这时，他猛然感到棋盘上腾起一股困顿颓丧之气，这种强烈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不由的一惊，就站起身来。
“我……我在干什么？”杜听愣了半晌，看着那棋局，才意识到，他本来想救白棋一方，却是帮着黑棋一方落下了杀招。
眼看那本来精心布下的两颗白棋，就这么被围死，再也不能发挥一点作用，他的心里就像是被砍了一刀一样心疼。
这一步，他刚才想要救白棋的时候，纵观全局，就已经料到，而且已经想好了后招。
可是在棋子落下的一刹那，整个局面的变数才真正显现出来。
原来，这变数，不在黑方，也不在白方，而在于下棋的人。
一个人，一盘棋，在黑白之间，总要有一个抉择，做一种舍弃。
棋局未动时，黑白分明，势均力敌。
但当杜听想要一个人下这盘棋的时候，他究竟是站在黑棋的一方，还是站在白棋的立场，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整个棋局的变数，恰恰就在于黑白之间的取舍。
杜听慢慢退开了棋桌，看着那盘怪棋，他的左手掌心忽然觉得有些发热，一束白光从他的手心里浮现出来。
“《明王手卷》……”杜听喃喃道。
那就是《明王手卷》的上半卷，记载着人灵族的部分。在妖灵冢发生异动的时候，这部分手卷，就隐入了杜听的手心。
而另外一半，记载了妖灵族的那部分手卷，就隐入了龙佳佳的手心。
杜听看着自己手里的那束白光，心里却想起了龙佳佳手心的红光。
“妖灵冢动，圣女血泪现世；残卷合一，明王之刃觉醒。”
这句话正是《明王手卷》上下两卷刚刚合一的时候，映射在颜家密室墙壁上的话。
妖灵族和人灵族的对立，从未消失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是这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不可能有和谐共存的时候。
杜听心中一寒，忽然明白上善仙师为何不在，明白了他为何会在这里摆出这么一个棋局来。
一切，都是因为，在御凰台流传的，和《明王手卷》的预言极其相似的那两句话。
“正义之子，奈何妖邪为眷；灭地毁天，神魔覆手之间。”
当初杜听叛离御凰台，上善仙师就耿耿于怀，以致与被气得一夜白发，不单单是因为，杜听半途而废，可能还和这两句预言有关。
上善仙师担心杜听离开之后，误入歧途，将来会成为那个亲手颠覆御凰台的罪人。
所以今天，在杜听刚刚回到御凰台的时候，上善仙师摆下了这个棋局。
上善仙师算准了杜听一定会忍不住继续下这盘棋，因为棋局巧妙，谁都会想做那个落子定输赢的人；
他也算准了杜听会维护白棋一方，因为杜听正义感非常强，而且同情弱者，有侠义心肠。
他甚至算准了，杜听会为了完成这棋局，而与自己博弈。
上善仙师并不在望川庐，杜听的一切行为，却都已经被他算得分毫不差，甚至在杜听来求救之前，就已经让冥鹤准备了浮光静影钟。
杜听不止一次幻想过，如果当初他离开御凰台之前，得以拜见了上善仙师，他老人家会对他这个忤逆之徒说些什么。
今天，他终于知道了答案。
他抬起头来，看着高高的竹林，林梢飘过淡淡的几抹浮云，看似恬淡，却隐隐显出了风吹来的方向。
他仿佛看到了上善仙师的样子，听到了他的声音：“听儿，人妖两族本是同根而生，或可共存，只是尚未找到共生之道。
但正邪黑白，却只在你一念之间。杀非杀，救亦非救；生非生，死亦非死。
人间正气重聚之日，也是圣女与明王孽缘了断之时，你当严守正道，方可感天化物……”
这一声声语重心长的寄望和叮嘱，杜听本该在十三年前就听到的，但是当时的他，实在太过冲动，根本不可能静心体会这些话背后的深意。
就算上善仙师当时肯见他，并说了这番话，没有后来的经历和挫折，甚至没有遇见龙佳佳，他都未必能明白，甚至会当成废话，抛诸脑后。
但是即便是今天，有些话他依然不能明白。
什么叫做“杀非杀，救亦非救；生非生，死亦非死”？
《明王手卷》中记载的圣女和明王的故事，当然没有结束，可是这和杜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的一念，就会左右正邪黑白？为什么要他严守正道，去感天化物？
旧的心结解开了，但是新的问题却又出现，杜听知道，就算现在上善仙师就在望川庐，也不会见他，因为这些问题，仙师绝不可能对他说得太明白。
人的一生有经历太多的抉择，没有人能帮助他来做这个选择，也没人能替他，承受选择的结果。这就是宿命吧。
杜听猛地揉了一下鼻子，跨步走出了望川庐。
这时，龙佳佳已经和冥鹤一起提着水桶回来。她看到杜听的眼睛有些红红的，双拳紧握，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刚才进来的时候，他还是很轻松，怎么她去打了个水的功夫，他就变了个脸？
龙佳佳担心地问道：“听，你怎么了？”
冥鹤见杜听这种凝重的神态，看了一眼屋外的棋桌，发现旁边的凳子已经被移动过，他淡淡一笑：“杜师兄大概是动了师父的那盘十三年未动的棋，知道师父会责罚，正害怕的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