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把花白的发丝,那发丝足有二尺长,断口非常齐整,应该是被什么利器削断、剪断的。{中文网首发.}
男孩笑着跑向门口,回头扮了一个鬼脸:“宋师伯,都说白头发最能钓虾,我且帮你试试,如此话不假,晚上我来给大家加菜!”说完,就像一阵旋风般跑了出去。
他的身后,追来一个发须花白的老人,此人穿着淡青长衫,头发似乎是几十年都没有剪过,一束盘在头顶,一束飘在身后,颇有些仙风道骨。
可是如此出尘若仙的长者,却是追得气喘吁吁,手拿戒尺开口大骂:“你这个……小混账,也不知是哪个与老朽有仇,教你来剪头发,羞辱于我!不要……不要叫老朽追上!否则定必不轻饶了你!”
看来那小男孩是调皮捣蛋,剪去了这“宋师伯”的头发,拿去钓河虾。
这宋师伯一边骂,还一边拼了命的追。一转眼,这一老一小两个,就已经追到了殿外的天井里。
杜听怅然回头看着,只见他们的背影忽然像烟雾一样消散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抚摸着这思雅居中一些旧的陈设,难过地道:“二十多年了,不知宋师伯可还安好……”
原来,那小男孩就是杜听小的时候。
一推门进来,幼年的记忆就像是潮水一般向他涌来,在这里的一幕幕都仿佛昨天,那么亲切,那么熟悉。
那个宋师伯在杜听小的时候已经有一百多岁了,但是修行的等级还只有七阶,如果他后来没有再进境,无法得到长生,现在还在不在世,就很难说了。
所以杜听一进门来,就想到了宋师伯,心下更是怅然了。
好在,这里窗明几净,显示出御凰台代代人才辈出,渡劫道这里更是培养了一大批后起之秀。
这个时候,正是晚餐时间,大部分人都集中在第五排的酿香居吃饭,所以前面的修行练功处都是空无一人。
杜听犹豫着到底是在思雅居寻找上善仙师,还是去后排的酿香居问问。
这时候,就从照壁后走出来一个青衫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很是瘦削,眼睛小小的,倒是颇有些像王局。
因为这个原因,杜听看着他就很有亲切感,笑着上前问道:“小兄弟,请问上善仙师的住所,是哪一间?”
那少年是吃饱喝足了,哼着歌儿走出来,还正在剔牙,动作十分不雅,猛地听见有人询问,一惊,急忙收起了牙签,向杜听行了个礼:“哦,公子您问上善仙师在何处居住,想来……必是远客吧?”
杜听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我只是离开御凰台数年而已。”
那少年想了想:“离开?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不知道,上善仙师在数年前已然辞去教导之职,隐居在望川庐,很少见客的了。”
杜听听了,问道:“望川庐?从前渡劫道没有什么望川庐啊。”
少年挑挑眉毛,惊讶地道:“你这人好奇怪,望川庐跟我的年纪差不多大,你只要不是十二年前离开御凰台,差不多都知道啊。它就在瀑布的尽头,你去看看吧!”
说罢,他就匆匆走了出去。
十二年前……杜听心想,那应该是他离开御凰台之后的头一年了。
那时候,上善仙师就建造了望川庐,搬进去住了?
他既然得到了消息,就急忙往瀑布尽头赶去。
河边的美景,杜听一眼都不敢驻足去看,因为身在无极塔的龙佳佳,必定面对那些可怕的妖物,他必须尽快找到上善仙师,问出破塔的方法。
一口气飞也似的跑到了瀑布尽头,果然见那附近和山脉相连的地方,半山腰就有一片木屋。
木屋所用的材料都是原木,远看十分简陋,外面围着一圈高高的竹林,就算是整个木屋的围墙了。
竹林的中央,留出了一条小道,铺着暗红色的石板,每块石板都方方正正,整齐地排列着,延伸到木屋前面。
这木屋因为地基不算太平的缘故,造成了颇有特色的吊脚楼,都是木桩支撑。屋子下方有一片暗暗的空地,却还种上了一片白色的雏菊。
七八级宽宽的台阶,走上去就是一个宽阔平台,放着棋具,桌椅。桌上还有一个上等的紫砂茶壶,摸上去仍有余温。
木屋前后有四五间,屋门和窗户都是向外的,透出竹制的窗棱,可以看到里面的布置清雅舒适。
而正厅没有门,只有左右两片白色软纱门帘,门帘上是一副书法。
杜听走上前去,怔怔看着那熟悉的字迹,他知道,这确实是上善仙师亲笔所书。
杜听回想起当年离开御凰台的时候,穆妃痕一怒废了他的玄功,才让他离开。
临走之前,他也去了上善仙师的住所,但是上善仙师却没有见他。
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回来,想不到世事难料。终究再踏上御凰台的陆地时,他第一个难以面对的,是穆妃痕,第二个,恐怕就是上善仙师了。
近乡情怯,更何况是当年对他寄予厚望的师父。
杜听掀起衣衫,双膝跪在了地上,对着那门帘,默默行了叩首之礼,礼毕时,已经是泪痕满面。
他哽咽着道:“师父,不肖弟子杜听……回来了!”这时,里面却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当时上善仙师拒绝见杜听,想来是对他离开御凰台感到非常生气。
杜听是上善仙师最后一个入室弟子,没有哪个老师,能接受自己的爱徒自甘堕落,不惜废掉玄功,也要追寻所谓的自由。
杜听心虚,也不敢起身:“师父……杜听当年莽撞任性,辜负了师父的期望,今日已经悔悟,所以才回到御凰台,只求师父能原谅徒儿,见我一面……”
他的话,说完了许久,才听见隔壁的房间,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仙师不在家,你明天再来吧。”
说话的是个孩子,听起来不过八九岁年纪,想来是侍奉上善仙师的童子。
如果是童子,仙师不在的时候,也应该出来迎接客人,这个孩子却在屋里不出来,岂非太没礼貌?在上善仙师的门下,不会有如此无礼的人。
杜听心生好奇,起身来走到了那个房间的窗外,却见这窗户大开,没有窗帘,直接就能看到里面的情景。
当看到里面那个童子的时候,他不禁笑了。
那童子,头的两侧留着两条小辫子,用金丝铃铛的发带束着,头圆圆的,鼻子翘翘的,两只眼睛特别大,样貌很是可爱。
他身穿薄薄的肚兜和白色短裤,肉呼呼、白嫩嫩的胳膊腿儿,就像是面团捏成的一样。
此时,这童子正趴在一对稻草窝里,一动也不动。
杜听哭笑不得:“仙童这是在干什么?天还没黑,就睡觉了吗?”
那童子抬起头来,又是一笑:“我在孵小鸡呀!公子没看出这是鸡窝吗?”
杜听自问幼时已经很古灵精怪了,想不到上善仙师的童子比他还能搞怪。“只有母鸡才能孵出小鸡,人的体温不够,而且也不能长时间不动弹,况且体重比母鸡重得多,怎么可能孵出小鸡来?”
那童子却摇摇头:“那可未必。仙师教了我一个用玄力入定的办法,可以不吃不喝不睡觉,而且体温也可以调整到恰到好处。我已经孵了几日,今日小鸡就要出壳了。”
杜听眨了眨眼睛,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上善仙师德高望重,而且是一个十分威严的人,十三年前,他五十多岁,是极渺玄天法皇的层级,在御凰台,是神一般的存在。
他从来是不苟言笑,所以就连杜听那样的调皮孩子,都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可是,这个小小的童子孵小鸡的办法,竟然是上善仙师所教?
杜听忽然有种迷惑的感觉,这里到底是不是他师父上善仙师的住所?还是说又出现了另外一个“上善仙师”?
想到这里,他摇摇头,推翻了自己的这种想法。
小童子嘿嘿一笑:“大哥哥若是来找仙师,真是不巧。他没那么快回来,要不然,大哥哥进来陪我一起孵小鸡?”说着,就对杜听招了招手。
杜听见小童招呼自己,也不客气了,推开门走进房内,搬个小凳子坐在小童的面前。
“仙师他老人家去哪里了?”杜听问道。
小童急忙一“嘘”:“仙师最讨厌人家说他是老人家,你还说自己是他的徒弟,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自从十三年前,他一夜之间,满头白发,就开始讨厌别人说他老了!”
杜听一震,说不出话来。
十三年前……正是他离开御凰台的时间。难道那时候上善仙师拒不见他,是因为被他气得一夜白发?
想到这里,杜听更加难过,急着见到仙师,以求得他的谅解。
这时,小童忽然瞪大了眼睛:“哎呀,破了!”他急忙爬起身来,只见那个草窝里的五六个鸡蛋,都有了一丝丝的裂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