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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章 又一年

    容翊的回应比穆典可想象要快得多,霹雳手段,全不似他一贯细雨浸润的作风。

    杭海死在了兄嫂的肚皮上。

    不早不晚,就在杭家老太被活活气死,杭家老大怒陈杭海欺兄霸嫂,侍母不孝三大条罪状,将丑闻散布得人尽皆知时,闻粮而来的叛军跨越三县,直捣刺史府,在所谓的“空仓”中发现了满仓粮,一怒之下火烧刺史府。

    府兵溃败,监牢被毁。宋舟远一行被人趁乱救出,同时抹去了案卷上的所有记录。

    接下来,就不需要容翊亲自出手了。

    颖水北温家作为被刘颛选中用以朝堂制衡的新晋权贵,理所当然地成了容翊的老对头几起几落的右相宁玉的新对手。

    宁玉一派只要紧抓住杭海悖伦气死老母以及积仓压粮,致使荆州十六县大乱这两条罪名,就足够宁海被鞭尸十回八回了。

    已经死了的心腹,温长缨撇开都来不及,就算知道事情有蹊跷,也决然不会冒着沾自己一身腥臭的危险去给杭海翻案正名。

    容翊这一手的毒辣之处也在于此杭海死了。如果他还活着,作为一只张在富饶之乡的大钱袋子,温长缨怎么也得捞他一捞。

    穆典可看完信,默了片刻,感慨:“容翊此人当真惹不得。”

    若非她是知情者,定和会那帮建康老政客一样,压根不会将此事往风轻云淡,温雅得一塌糊涂的容相爷身上想太粗暴了!

    弗论容翊此刻正挂着一个闲职,养老扬州,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能量!

    “你才知道。”常千佛道,“你看这朝堂上的新贵换了一茬又一茬,总不过短短几年光景,没有哪个能真正把方容驱逐出权力场,就知晓容翊手段厉害了。你啊,算是少有的打过方容耳光还能全身而退的。”

    穆典可还有些没缓过来,想也不想地来了一句,“感谢柳青芜?”

    不久后,方显的信也来了。

    字里行间看得出他的痛苦与挣扎。

    陈宁不愧是朝野出了名“酷吏”“干将”,奔赴荆州之前,他招买了与万兴帮有水上利益冲突的江湖帮派,一天之内就在江面上沉了万兴帮十一条商船。

    身为十六县反民背后军师的钱裕一自顾不暇,陈宁一鼓作气击溃叛军的抵抗,将十六县反民尽数剿杀,因此立下大功,再次官升一阶。

    对于从小受圣人教化,立志守护万民太平的大将军方显来说,这样的结果是他不想看到的而对于肩负使命,要险恶的朝堂倾轧中保全族人的方氏廷先来说,他不得不扶助陈宁,让这个明面上的孤臣走得更高更远。

    这正是方显最大的痛苦所在,他没说,但穆典可看得出来。

    常千佛给方显回完信,穆典可又让他加了一句。

    方显你该练练字啦,太丑了!

    她一点也没有恶作剧后的快乐,趴在案头怅然望着红瓷瓶里的白梅花,想起那年穿着一身来为她送嫁的唐宁。

    唐宁从不主动来信,和霍岸一样。

    偶尔她心血一来潮,想起写信问候这位旧友,唐宁的回信无一例外字寥寥,“忙着。无事勿扰。近日又研制出一味新毒,先寄于你。银钱后付。”

    这样一个硬邦邦的女子,当年也曾为了追随她心中的英雄,抛下一切,在姑苏的怡幼院里做过好几年教书先生,熬出过一锅又一锅麦芽糖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除夕前一天,霍岸的信从南翩翩来。

    这也是他离开常家堡以后给穆典可写的第一封信。

    信中感谢了常千佛和穆典可送给他的新婚厚礼,还随信捎来了回礼送给穆典可的是一方蜡染蓝布帕,送常千佛的是一大包三小包配料不同的茶叶。

    霍岸说,他的妻子是一名白族女子。

    白族女子成婚后会将发辫绾成髻,包上蜡染的蓝布帕白族人招待贵重的客人,会敬上三道茶。

    布帕是他妻子亲手染制的三包茶叶也是妻子亲手炒制,按“苦茶”,“甜茶”和“回味茶”三道茶的用料一一制料配成的。

    所以送茶,是因为他妻子很想邀请常千佛夫妇到他们家里做客,而霍岸同她说了,两人事务繁多,可能没什么机会到滇南来。

    这真的是穆典可见过霍岸话最多的一次了,尽管只是写在纸上。

    “霍岸妻子手真巧。”她如是言,“霍岸一定很爱他妻子。”

    常千佛坐在穆典可对面剥橘子。

    因穆典可不爱吃橘络,他仔细剥净了橘瓣上的每一条细丝,温柔地喂送到妻子嘴边。

    “比我差远了。”他说道。

    穆典可习惯了他不时幼稚的言语和举动,笑着附和,“自然,我家夫君英明神武,温柔又体贴,哪个比不上。”

    眼看窗外天色昏了,她忙又提醒,“该去接三个小家伙回来了。明儿除夕,得大早去给太爷爷贺岁。”

    “接回来作甚?”常千佛不动如山,“住合生堂,贺岁不是更近便么?”

    听起来似乎有理,但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呢。

    常千佛没有给妻子太多闲暇思考这个问题,以明日早起为由,哄得穆典可早早洗漱上了床。

    睡是睡不成的。

    穆典可的手指插进常千佛旺密的黑发中,无意识揪紧,一泡春水眼迷离,头顶上的百子千孙帐天塌地陷似地摇,已经剧烈晃动大半宿了。

    她什么都看不清。

    唯有感知是清晰的。要命地清醒!冷不丁一个浪头打来,将她抛向高空,她在抖动如筛的战栗中呜呜咽咽地叫出声来,跟着那道循循善诱又恶质的嗓音,也开始说些胡言乱语的话,引那浪头更重,直至要将她浑身碾碎

    还是让这厮忙一点罢!

    小死徐缓回魂,她在迷迷糊糊里就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打从一睁开眼看见那张脸,常千佛就在笑。

    等她揉着腰,提着直打颤的两腿走向梳妆台,这浑人笑得更猖狂了。

    穆典可反手把梳子摔到了他脸上。

    每回常千佛给穆典可梳的发髻,出门走一遭,总会受到众人的盛赞,相反她自己梳头时就不会。

    今天也不例外。

    常怀璇正对着大门口,俯身给双胞胎擦手,一抬头,看见携手走来侄子侄媳二人,目中闪过了一抹惊艳意,笑道,“可可今天这发式真好看,更衬得脸小了,口脂颜色也好看。”

    “口脂大姑姑送的。”穆典可含笑作揖,“小姑姑新年好!”

    双胞胎“蹬”“蹬”跑过来,一左一右地亲了娘亲好几口,也夸开了。

    “娘的头发好好看!”

    “发簪也好看!”

    “衣服漂亮!”

    “眉毛也漂亮!”

    “娘可真好看啊。”

    居彦真是受不了这两个小马屁精了,已经是大孩子的他,眼光才不会这么浮浅,慢悠悠地扫了一眼亲娘头顶的乌云鬓,压轴道,“这么复杂的样子,一看肯定我爹给梳的。”

    今年的除夕比去年更热闹。

    双胞胎大了一岁,变更加能说会道,还能跑进跑出地帮忙搬东西了:一支笔,一只花瓶,一个布墩还能帮爹牵春联,给娘递鸡毛掸子。

    常居彦也被允许搭梯子上梁除尘了。

    常怀璇的左臂还没有恢复完全,多年不用,有些欠灵活,但不影响她给居彦做各种精致花样子的点心,又给双胞胎包了爱吃的金黄蛋饺。

    年饭过后,照例全家一起守岁。

    福伯拿来几只白薯,放火盆里煨着,笑说,“少夫人嫁进来的头一年,和公子爷一起守岁,就爱吃这口烤白薯。那时候小姐还没有出嫁,烤了花生,三个人抢的哟。”

    忆昔旧事,穆典可不禁赧然,因胃口太好吃太多而被大夫要求把脉的,她恐怕是第一人了。

    常千佛逗居彦,“你娘那年就是吃了好多白薯才有的你,咱们居彦是白薯精变的,可不能吃自己,等一会不要跟你娘抢哦。”

    常居彦心想他爹真是够了。

    为了给媳妇抢口吃的,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爹,我长大了,早就不听精怪故事了。”小家伙无奈地说道,“我是不会跟女孩子抢东西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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