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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南消息

    金雁尘何曾需要压惊。

    金家灭门那一年,他尚不满十四岁。年十三,就见过了人间最残酷的地狱。十三岁,一生已尽。

    他还是抬腿进了亭子,接过了徐攸南递来的酒。

    如今他对于官场上的来往逢迎越发娴熟,御前应对也能做到游刃有余。至于这种每个月都会来一次刺杀,更加不会影响到他的心情。

    但今天晚上就是格外地烦闷,暖酒入喉,他有些失望:他希望那酒是冷的。

    平城苦寒,但他的书房从不烧炭。

    唯寒冷,唯疼痛,让人清醒。只是这两年里,他连痛苦的情绪都很少有了。

    “又得了两个小美人儿?”徐攸南哪壶不开提哪壶,“啧啧,净惦记往女婿府上送美人,还没忘凑个好事成双。好度量啊!”

    不是度量大,是野心大。

    帝王亲情如纸薄,何况拓跋长柔如今瘫了。拓跋燕大概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女儿笼住了金雁尘的心,只要金雁尘还愿意做表面功夫,不伤皇家体面,他就不会计较。

    也乐得做顺水人情。

    “南边如何?”金雁尘吞酒入腹,直入正题。

    他没有吃菜,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徐攸南一脸受伤表情,“我这为了早见你一天,风尘仆仆,紧赶慢赶,吃没吃好,睡没睡好,你就不能假意地问候我一句?”

    金雁尘举杯敬了徐攸南一下,不等他回应,自己喝了。

    徐攸南越老话越多,他已经被迫习惯了。

    “一个两个,全是白眼狼啊。”徐攸南叹了口气。

    金雁尘就沉默了。

    徐攸南用了“全”字。

    徐攸南这个人,与人交道不交心,纵不翻脸也无情,他是不要求别人善待他的,绝少埋怨。

    “小白眼狼一个,多少年了,还记着仇呢,信都没一封。”

    “哎,小白眼狼不会真的把我们俩忘了吧?早知道就不送那么多礼了啊,心疼啊。”

    也就是过过嘴瘾,真有心,谁逃得过徐攸南的纠缠。

    “大楚与南朝暂时休战了。”徐攸南这个人转得快,前一刻还作西子捧心状,下一刻就说起了正事,“霍岸获封奋武将军,正四品,白衣从军,无世家荫庇,够难得的了。”

    他徐悠悠地说,“芮王府镇守滇南上百年,这一代也实是在不成器,都叫人打过了境,还畏畏缩缩不敢迎战。倒有个硬骨头的老夫人,掏光老本,给了霍岸三千兵,追着那南楚的小将一路狂打,驱出四十里,扬名了。”

    “芮成青脸皮也厚,事后和朝廷派去的监军一合计,上了份奏折表功,想捞点奖赏。好巧不巧,那监军和颖水北温家不对付,往滇南赴职,温长缨派了一个拐着弯才能够上亲的远亲随行,自然是给揭穿了。芮成青一身官职被撸了个到脚,世袭之衔也让族弟给顶了。”

    “温家扶持的。”徐攸南眨了眨眼,笑,“霍岸算是在两派倾轧中捡了便宜,否则以南朝那帮老家伙的德行,哪这么容易给个四品。”

    官不官的不稀罕,重要是身价涨了。

    当初安排霍岸进芮王府时,可没想过南朝廷还会有这样神来一笔的反手相助。

    将不听令,不管是芮成青的哪位族弟承爵,肯定是不敢重用霍岸了。

    偏又是皇帝钦封四品,动不得。

    这种不尴不尬的处境来得恰恰时。

    “没想到。”金雁尘对此还真不好评论点什么,轻蔑有之,替先祖不值也有之,复杂心情一笑带过。

    其实霍岸肯入芮王府,按照徐攸南的布排一步步走下去,对他来说也是意外的。

    霍岸有能力,但缺乏野心。

    不知道徐攸南是用什么法子说动了他,让他舍弃常家堡的安逸生活,离开一直以来誓死效忠的圣姑娘,去了滇南,继续为明宫效力。

    他问过一次,徐攸南讳莫如深。他想那答案也不是他爱听的,就再没问过了。

    “荆州二十一县,反了。”徐攸南说下一件事。

    意料中事。

    十天前,金雁尘在班师回平城的路上接到了钱裕一的飞鸽传书,二十一县暴动,官府镇压不下,已经连死了十三个县令了。

    这些个县令究竟死在谁人手下,暴乱的民众还是万兴帮,钱裕一没说。但有一点毋庸置疑,捣了朝廷的官署,杀了县令,县民们不反也得反了,因为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后生可畏啊。”徐攸南砸吧嘴,感慨道,“谋大事者,心不狠,无以成事。”

    当初也是看中了钱裕一这一点,才在钱万兴的众多儿子当中选择了他。

    只不过钱裕一远比想象的厉害多了。

    上万担熟粮种下去,二十一县颗粒无收。在无战火的平顺之年竟出现饿殍遍野,易之相食的惨剧,千百年后的史书上,这浓墨重彩的一笔都不会褪色。

    中原土地上的火种不止一颗,一触则全发。

    荆州反了,别地也快了。

    徐攸南看看面前金雁尘沉着的脸,觉得陌生,料想金雁尘见他也如是。

    “还有件新鲜事,方贵妃失宠了。”一刻失神后,他又恢复了如常笑颜,皎皎月色相映,是云淡风轻模样。

    “不是早该失宠了吗?”金雁尘淡淡道。

    这几年北国连灭周边小国,打得南朝惶惶不安,刘颛不敢以边线失守的代价削夺方严的兵权。

    甚至不得不倚重方家叔侄,给予他们更大的实权和荣耀。

    但是一颗猜忌之心怎么可能平静得了。

    每年都有乔装的商队拉着成车金银从北国出发,进入建康,分散到各个官员的府邸。最终换来容翊二度请辞,前往扬州避祸的消息。

    “战神”容翊,“军神”方严,是北国君臣的两个噩梦,任意拿掉哪一个,都值得举国欢庆。

    容翊之后,终于轮到方卿言了。

    任她如何宠冠六宫,终也逃不过与家族同起同落的命运。

    “新封的贵妃,知道是谁吗?”

    “靖贵妃。”金雁尘不假思索地答道。

    刘颛的后宫,她只认识一人,也就是曾经的灵嫔,后来的靖妃,如今的靖贵妃薛清灵。

    徐攸南故意卖关子,定是知道了两人相识的过往。

    这很好查,薛清灵作为古月派曾经的弟子,曾随师门赴长安参加武林大会,入住过金家。

    “无趣。”徐攸南悻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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