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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追随他

    穆子焱嗤了一声,翻身跃下马来,手臂带着荡荒刀在空中一扬,吓得众人又后退一步。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记住了,爷是洛阳穆子焱!”

    声音还留在原地,人已大跨步地入了正堂。

    问清穆典可的住所,一路找寻过去,比预想中顺利太多。

    莫以禅在恩怨事上一向分得明白。

    初闻讯时,他那等惊痛,尚且没有迁怒当时客居在固安堂的穆子建与穆典可兄妹。此时就更加不会将一看就有重要事情在身的穆子焱拦拒在门外了。

    倘若穆子焱若真与他的父亲一道做下了伤天害理之事,也害了常千佛,这个时候断然不敢出现在固安堂,要求见穆典可。

    最起码,不应该是这样的表情。

    载菁院里安静到诡异。

    穆子焱一路走来,廊道空空,别说人,就是喘气的活物也没见到一只。

    一排六间高梁大柱的房屋正中应当就是主室了,挑出厦檐正急促地向阶下明沟排泄雨水,挂下一重厚重的水做帘幕。

    良庆站在雨帘后,提刀的身姿稳健,目中一片沉静。

    细看去,却能从他紧抿的唇角看出,他的内心此刻正遭受巨大的煎熬。

    良庆身后,四扇相连门户打得大开,正对门摆着一张梨木雕花红漆方桌,紧邻着一排八角拐子窗。

    幽暗不明的光线里,穆典可穿着一身白得瘆人的棉布长裙,坐在方桌前,正对着一口玉色汝窑瓶插花。

    一丝声息也无。

    穆子焱觉得,穆典可比起上一次自己见到她的时候,更单薄了。薄得像一张糊在窗户上的明纸,风一吹,就要破。

    他从来不是个犹豫拖拉的人,这一刻,脚都提起来了,却迈不过那道槛。

    反而是穆典可先说了话。

    “你来了啊。”她抬起头,朝穆子焱笑了笑,又低下头去剪枝。

    暮光里一袭侧影清瘦单薄,美到让人脑子里只能想到关于死亡和破碎这样的字眼。

    “小四儿”

    穆子焱没料到自己一开口,居然哽咽了:“对不起,我没有替你把他看护好。”

    穆典可的手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穆子焱。

    就在这样一个刮着狂风下着暴雨的黄昏,她歪着头,身陷一片晦乱的光影里,用一种迷惑得近乎天真的眼神看着穆子焱,许久许久。

    “没关系啊。”她轻轻说道,转过头去,把剪好的花枝插进瓷瓶里。

    穆子焱叫穆典可的眼神刺痛了。

    他迈着大步冲进去,抱起她面前那只插满了各色鲜花的汝窑瓶,狠狠砸到地上。

    碎瓷片、清水、折断的花枝,铺成了一地狼藉。

    穆典可静静低头看脚下,眼中不起波澜,仿佛穆子焱正对着发火的那个人不是她,砸碎的也不是她的东西。

    “我知道你尽力了。”她平静说道。

    穆子焱万没想到穆典可是这样一种反应。这种反常令他不安。他提起穆典可的胳膊,拽着她往外走,“你现在跟我走!”

    穆典可没有反抗。

    她知道,良庆就在门口,只要她不松口,穆子焱就带不走她。

    “小四儿”穆子焱停下来脚步,弯腰握紧住她的双肩,语重心长得近乎恳求:“你还以后的路还很长。”

    穆典可不说话。

    穆子焱又道:“我先安顿好你,再去洛阳接你嫂子。你还有个侄女。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远离江湖有再多不好的事,都会过去的。”

    穆典可睫毛闪了一下,分明动容。

    但是她一开口,穆子焱的期待就破灭了,“我不能跟你走。”

    她说道:“我在这里他。他不回来,我哪儿也不去。”

    “他回不来了!”穆子焱大声吼道。

    一瞬间突如其来的死寂。

    穆子焱看着穆典可突然泛红的眼圈,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脆弱,好像只在那一小瞬里出现了,忽来又忽去。

    穆典可慢慢抬起手臂,从穆子焱掌中抽离。她的神情又恢复了沉着与冷清。

    “我知道,你怕他们会杀了我。我很感谢你。”

    穆典可似乎累了,背向穆子焱,缓慢地往里间走去,“三哥,你不了解金雁尘,他不会白白送死。他如果有心寻死,不用等到今天这不是死局。”

    穆子焱没有反驳穆典可。

    尽管他事后又回到那个地方,知道江流下有一个隐藏的巨大漩涡也知道他的父亲派了几十个杀手在江面逡巡,没有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可是他能说什么?

    对绝望的人,总要允许她有一个自欺欺人的借口,支撑自己不倒下去。

    “那如果他真的死了呢?”

    “有什么大不了。”穆典可转过头,像刚看见他进门时那样,笑了笑,“他用这条命爱护我,我就用这条命追随他。”

    “谦儿病了?”

    容翊实在忙得很。虽说他已辞去相位有日,就是一介赋闲的散人,这真要遇到朝中有什么大事,那些官员们还是愿意跑来他这里问策。就算问不出什么,探探口风也好。

    这恰恰是刘颛不想看到的。

    容翊深知这一点,却也无可奈何。

    挑出几个见了,他便称病谢客,躲到这花园子里看起书来。

    刚在他面前坐下的这位面容清隽的老者叫容耘,是他的六叔。如今挂着个闲职,早年间却是上过战场,真刀真枪地杀过敌人的。

    因此落下伤病。

    太医给调养了十年没调好,最后是常千佛一旬一问诊,在建康住了一个月,就将困扰了容耘十多年的痼疾给治好了。

    老少二人颇有交情。

    前几天,容翊请穆典可过府,常千佛巴巴地跟来,走的就是他这位六叔的路子。

    “闺女大了,有自己的心事。”容耘说得平淡,脸上却有无可奈何之意:“只能看天了,人帮不了,还要她自己扛过去。”

    “谦儿通透。”容翊说道,似被勾起了感慨意:“毕竟用心了,一时伤情难免的。”

    容耘点点头。

    说实话他心里也乱七八糟的。与常千佛的交情不是多深,但也不是泛泛之交就能概括的。

    出事到现在,他还是不大愿意相信。

    问问:“之霖今日过来,不是找你吃酒的吧?”

    容翊笑笑,顺着就把话题移了:“瞒不过六叔。”

    茶汤已沸,他提壶又给容耘倒上,又自斟一盏:“卿言丫头从宫里送信来。一个赈灾的差事,争得头破血流。宁家进宫找了皇后,娴妃回了苏家探祖母病,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你的意思呢?”

    容翊还是笑,漫不经心地吃茶,看着园子里两只白鹤在大雨里互啄,皆被淋得一身透湿,如那秃毛的鸡。

    “看看热闹,不也挺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