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红楼梦》中称苏州:“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
每来一次,兰祯便要心中赞叹一次,不管时光怎样流转,“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依然是江南温山软水代表作品。小桥流水,粉墙黛瓦;悠悠山塘,千里太湖;寒山寺,虎丘塔……她把东方传统文化中精致与细巧发挥得淋漓致,渗透着这片土地每个角落。
也不光是绿水石桥,读过韦庄《菩萨蛮》“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便知真正让人心动欣赏是什么了,只一上街头,听姑苏女儿香舌吐兰,吴侬软语,也会微微而醉,心旷神怡。
苏州为江苏首府,是巡抚和布政使驻地。
林海扶灵回乡,江苏巡抚程孝思、布政使桓文若、知府江成等人早闻知林夫人之死圣人多有安抚,可见对林家重视,很上门祭奠。有他们领头,苏州大小官员乡绅也不由注重起来。
贾琏看来,林海与这些人打交道甚至比扬州还要用心。许是因为姑苏是林家祖居原因吧。
林家祖居吴中光福镇,祖坟却是苏州城外西南方旺山尧峰一带,两处皆有族人聚居。林海这一支祭田有百顷之多,皆旺山尧峰处,因人丁单薄,每年产出,除用修缮管理祖宅及支持东林书院、造桥铺路造福乡民之外还剩下一半,给守这儿老管家林峰收了起来。
两月前发大水,积存米粮和银钱捐赈大半,林家好名声又传扬了起来。苏州知府江成尤为感激,若不是林家带头,这灾情没法这么平息,江南虽多钱粮,但一年产出很多都要运卖到其他地方,真正有事,官府粮仓也是杯水车薪。
林海趁此机会修了祖坟,对家祠、祖宅和祭田也进行了一系列整饬。
兰祯做为未出阁姑娘不能抛头露面,不像林赫林灿,每天跟着林海进进出出,倒将林家这儿产业摸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林家祖坟她也不陌生,未投生林家之前,出生之后几次祭祖,她都有来看过,可能是她之前布下阵基起了作用,风水是越来越好。
这一晚,听说祖坟终于修完,她半夜悄悄起身,自己床边布下层层禁制,神魂再次脱窍,来到靠近尧峰旺山一侧。林家祖上四代都葬这里,与临近两山头林家宗族密密麻麻墓碑一比,孤零得可怜。
“嘎!”一道黑影哗啦掠过。
怎么会有夜枭?兰祯眉宇微蹙,抬首望了眼阴云蔽月夜空,身子一动,开始慢慢下山返回居处。
忽地,一阵寒风刮过,一个低沉尖锐难以辨清是男是女声音幽幽响起,“没想到临时出巡,倒叫我碰上个这么纯净灵体。”说完又发出舔舌咽口水声音,叫个心头发怵。
“是谁?”兰祯眼睛微微眯起。
幽暗林间慢慢现出一团黑影,变成了一个头戴高帽,身披黑袍男子,他肤色惨白,下颌略尖,黑眉吊眼,看着兰祯就像看一道让人垂涎欲滴大餐。“小姑娘,乖乖别动。”
“你是谁?”兰祯倒退了一步。
“我是巡天大王,家住梅峰岛……”
这个妖怪是个傻瓜吗?不赶紧抓人还介绍自己?兰祯顿失演戏兴趣,扔下一句“好呱噪。”就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山下走。
“想走?”妖怪没想到眼前小灵体居然不怕他,很不高兴地发出一股黑乎乎风朝兰祯卷来,“那就走吧,不过去哪里可要本大王说了算!”
“还本大王呢。本想放你一马,你偏往死路撞。”兰祯不耐烦地伸指一弹,指尖冒出一颗闪闪如露莹珠,流星般射向那个所谓巡天大王,只见他“嘎”地一声,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胸口中弹般往后倒去,身体“蓬”地一声,闪烁光芒中化成了烟。
星华流转,重凝成了星砂模样飞回了兰祯手里。
杀人了,不,杀妖了。兰祯叹了口气,果然还是不能出门,自己不论是灵体还是肉身,普通妖怪眼中跟唐僧肉无异。不过这星砂还蛮好用。
“林姑娘?”封靖晨飞身跃到她面前,有些微喘道:“你怎么这里?”夜空下,他眼睛显得分外清亮,锐利。眼光缓缓从她发髻到披散至腰间青丝,单薄白色衣裙,雪青色锦鞋,一一扫过,兰祯知道,自己这个模样夜间出现不像个大家闺秀,倒像个狐仙鬼魅。
她眼波一转,好笑道:“谁是林姑娘?公子要搭讪也不找个高明点借口。”
不是?封靖晨眼睛一沉,他分明看着她从林姑娘住院子里出来,御风而行,生怕她是被妖物迷惑灵魂离体才跟了出来,难道自己猜错了,她不是林姑娘而是妖怪所扮?
“你不是林姑娘,那你是谁?深夜出现这里想干什么?”他伸手抓住她,一愣,掌下凝霜皓腕分明有骨有肉,并非灵体所能具有,只是触感清凉柔嫩,没什么温度。而且,做为皇子,一般妖鬼是近不得他身,她也没有丝毫不适模样。
“我是谁必须告诉你么,这里也不是你家地,怎么我不能这里。”兰祯挣了下手不悦道。这人是不是太爱管闲事了?!完全不像传说中冰冷又煞气十足十八皇子。
“可是你跟林姑娘长得一模一样,这山虽不是我家地却是林家地方,你出现这里自然有古怪。”封靖晨慢条斯理地说着,心里却镇定下来。他或许不算了解林兰祯,可这段时间观察,他对她每个表情、细微动作无不熟记于心,这抿着嘴眉尾轻扬不高兴模样分明与林兰祯如出一辙。
兰祯狐疑地看着他微微勾起唇,不知他怎么突然心情就好了起来,没了上一刻煞气。哼了一声,将手抽了回来,“怎么不是你那林姑娘长得跟我一样,这地儿是林家也罢不是也罢,反正我要走了,别跟着我!”
封靖晨见她噘嘴嗔恼娇俏模样,心头一荡,含笑地看着她走远,慢慢地跟后头,直到林家祖宅附近不见了她身影,这才松了口气。
林兰祯,到底是什么样一个女孩呢。初见时天真浪漫,后来娴淑优雅大家闺秀气度,京城钟府表现出来沉静理智,还有现率性娇俏……他微微笑了起来。
不管她什么模样,他都喜欢。
不管她有什么秘密,总有一天他也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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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福镇,林家祖宅。
“爹,你看那林海是什么态度?!”林仲秋气恼地坐大红椅上,哼哼冲着林氏族长林培宜说道。林氏一族延续至今几百年,也曾煊赫天下,就算如今不得入朝为官,林家子弟也是耕读传家,林家女有不少嫁进高官显要之门,何必巴着一个出了族林海不放。
林伯春看了眼弟弟,道:“你气什么,人家没将咱们赶出来已经很好了。”
易身而处,若他是当年林清和,若他是林清和子孙,他也不会跟所谓族人和睦相处,不生龌龊就好了。宗族,如果不能危难时刻给予庇护支持,反而有难时将你推出去博命,抵灾,甚至不能你奉献了之后照拂你后代,要来干什么?
很多东西是要相互尊重相互付出才能得到。
林培宜看着不意长子,心中一叹。他生了三个儿子,长子其他还好,就是性子太过通透而显得事事惫懒,次子倒是上进,性子却有些骄傲急躁,三子叔夏才八岁,性情跳脱,还是孩子一个呢。
“其实林海归不归宗无所谓,我就是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破了当年毒咒,按道理他这一支违背林氏宗族血咒,应该代代单传年寿不永才对,这十年却猛地生了四个儿女,个个聪慧伶俐身体健康不说,连林海本人看着也不是短命之相。”
林氏宗族当年阴月朝堂上立下血咒,百多年过去,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血咒灵验,只是族中子弟读书考取秀才举人功名还可以,一但考进士或入朝为官,不到半年便会吐血而亡。而从林海陆续生下四个子女,有人认为当年毒咒效力已经减弱或者消失,从而科举入仕,可是结果都一样。
当年高人不是说血咒会移到林海这一支么?
也不是没人打着林海这一支子嗣断绝主意,可是林海如今官越做越大,现下手,太晚了。要是被林海抓住把柄,不说与他交恶给林氏宗族带来负面影响,稍不注意就会将家族经营了几百年名声毁于一旦。
林海不管是做官还是做人,都太成功了。这江南,谁不知林海?这姑苏,谁不知林海?偏偏他做每件好事,都是通过官府,偏偏他资助书院学子,只知他名,不曾见他人,这样名声并不会让皇家忌讳。
林仲秋不以为然,“人命运如果那么容易把握那还叫命运吗?阎王要你三死,也不会看你是年轻还是老弱就留你到五。”
“可是族里人等不及了。”林培宜道。
世代耕读,说起来好听。哪个读书男儿不想着建功立业,一展才华?就连他自己,午夜梦回都恨不能回到当年先祖立下血誓前一刻,宁可横着死,也不能偷安活。一代一代地,看不到出头之日,这样生活滋味难道还要让他们后代子孙继续吗?!
“我一直觉得当年逼先祖对着天道和阴月王朝气运立下血咒人很可疑,还有所谓那个高人,来历也很有问题。”林伯春道。
林培宜苦笑,“你以为我没查过么,只是没有什么资料留下,唯有历代族长手札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也没什么用。”
“我不管了,明天我就回东林书院。”林仲秋起身回房。他对喊一个□岁孩子做叔公一点兴趣都没有。
被父亲盯着出主意林伯春苦笑,“父亲不若召集各支长老,商议一下具体怎么办?”
林培宜皱眉。
林伯春漫声道:“我看林海不是不讲情面人,开诚公布谈话总比试探要令人舒服,都是同一个祖宗,有解决办法他难道还会藏着掖着不成?”
“这也是个办法。”
这个诅咒,简直就是林氏宗族历代族长恶梦。没有哪个不想着解决或摆脱。世外高人也是请了不少,不过都没成功。
林培宜一想到林海四个儿女,心血都沸腾起来。
他们就是林氏宗族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