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可怜珠儿啊……我命怎么这么苦啊,这一个个地都拿你做筏子……”
贾母见她当着女儿面嚎啕,阴阳怪气,话里带话地,脸色一沉,“要哭出去哭!还有脸这里哭,珠死有你一半功劳!”倘若不是为了宝玉,她定要休了这短视搅家贱人!
贾母认为贾赦贾政兄弟不睦,都是王氏贪婪作死缘故,若不是王氏早年算计大房张氏和瑚哥儿身上动手脚,贾赦不会对她和二房起隔阂,若不是王氏前几年借着管家便宜大肆搜刮银钱,也不会让贾赦冷了心,坚持不让贾琏回来,若不是王氏想着把持住贾珠,不会害得贾珠妻妾争宠熬坏身体……不是她生风作浪,贾赦不会一次次跟她离心,想到贾珠死前闹那一出,她就心气难平,要不是里面有朝廷圣人干涉,她也不能这么苦忍。
她话语似从齿逢里挤出来,凛冽森寒,王夫人一悸,到嘴哭声咽了回去,手帕压了压红肿眼角,也不敢再掉泪珠。
邢夫人也是坐立不安。
贾敏觉察有异,也不多言。兰祯见此,笑着拉了拉贾母手:“外祖母,听说府里有几个表妹呢,怎么不见?”
话音才落,三个奶嬷嬷并五六个丫鬟已簇拥着三个小姑娘进来,她们穿着打扮仿佛,皆是素淡衣裙,珍珠簪子,一看就知是带着孝。其中一个肌肤微丰,腮凝荔,鼻腻脂,神情温柔想来便是迎春。第二个削肩细腰,身材苗条,鹅蛋脸,俊眼修眉,眼神灵活想必是那文彩精华探春了。第三个比黛玉还矮一头,娇小秀丽,眼神清淡中带着好奇,便是惜春了。三人一进门就给贾母等人见礼。
“真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贾母笑了起来,对方进门三个小姑娘道:“来拜见你们姑母。”又给贾敏兰祯等人介绍道:“右边这个是迎春,老大家姑娘;中间这个是你二哥,叫探春,比宝玉小一岁;左边这个叫惜春,是宁国府珍哥儿妹妹。”
“见过姑母。”三春恭敬行礼。
“起来。这次来匆忙,没备什么好,这三支钗就当我给你们见面礼了。”贾敏从扬州到京城一路心急赶路,虽不至于风尘仆仆但也面带疲色,但她容色清丽气度娴雅,言语又温和,倒让闻名已久三春感到分外亲近,尤其是惜春,这位姑母每年四时八节送到府中礼从没忘了她,这让她倍感温暖。
王夫人邢夫人抬眼一觑,贾敏正打开侍女呈上檀木匣子,众人眼前一亮,匣子里竟并排放着三支崭亲赤金嵌宝展翅金凤,凤身上羽毛一片片全是累丝绞成,中间夹着璀璨透亮细碎绿翡,凤眼是绿豆大小红宝嵌就,凤嘴下衔着一串黄豆大小金丝串珠,下头坠着一颗水滴形红宝石。
这钗子做工精细,选材昂贵,造型颖,一看就知价值不凡。三春连忙推却。贾敏见她们举止形容皆不俗心中欢喜,说道:“拿着吧,也就这回有这样儿,下次可没了。”
“拿着吧,大些就能戴了。”贾母笑容满面地说了,三春这才接下凤钗。兰祯抬起手腕接口道:“比将起来三位妹妹还吃亏了,老太太送我镯子我可戴上了。”
是一只水绿色蜜腊冻石雕镯子,那清雅缠枝花样,与她腕上套另一只珊瑚雕粉绿色翠缠枝间缀粉色花儿镯子相映成趣。
“喜欢就好。”贾母含笑,真是个机灵贴心孩子。“你们姐妹几个一道说话去。”
兰祯比迎春还长一岁,是姐姐,三春便先给她见礼,喊了兰姐姐。兰祯回了声妹妹,又拉了黛玉排了一下年龄大小,兰祯十岁,迎春九岁,黛玉与探春同样六岁,黛玉略长几个月,惜春三岁……
看着她们,邢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羡慕,却没说什么,只面上微微地笑着。王夫人则恨不能将那凤钗给抢过来,她女儿元春还四皇子府做一下地位底下侍妾苦苦地熬着,这几个贱人养却这儿享受着富贵生活,佩戴着精美凤钗……老天爷瞎了眼了!
忽然,外面一阵脚步声响,丫鬟进来禀道:“宝玉来了!”
兰祯耳闻宝玉多年,听见他来了,精神一振。只见一□岁男孩子头戴束发银须錾珠冠,穿着靛青水纹袖袍,束着月白锦带,蹬着青缎白底小朝靴,倒没原著中又是金又是红年画一般穿戴,只传说中金螭缨珞项圈,系着五色丝绦美玉,仍戴身上。
再看他容貌,果然粉面玉团,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目若秋波,却可当得“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形容,心中暗道,莫非是贾府遗传?那眼角眉梢情态分明与琏表哥有几分相似。
打头就给贾母行礼问安,跟着是王夫人邢夫人,只是给后两者问安时那眼神已写满了好奇,有些心不焉了。
王夫人暗怨贾敏母女狐媚子勾人,贾母却很是高兴地朝他招了招手:“宝玉,来见见你姑母。”
“宝玉见过姑母。”
贾敏本满面堆笑,待见他给自己行礼,眼睛却勾勾地瞅向自己两个女儿,神采虽纯挚好奇,到底让她心生不愉,心道果然天生贪花恋色,这时小也罢了,长大了岂非登徒子一个?!她面上不显,示意广月送上表礼,却是素色锦缎尺头四匹,金银锞子各四对,另加文房四宝一套。
这些东西宝玉收得多了,即便贾敏送这套乃特意定做,极富江南风雅精致特色,也是一言谢过,反而贾母给他介绍“林姐姐林妹妹”满眼地欢欣,心觉这神仙似姐姐妹妹怎么见过一般,尤其是林妹妹,虽不若林姐姐清丽秀美优雅清逸,却也有着稀世之姿,那风流婉约气韵实令他爱惜,冲口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
“这孩子,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哪曾见过。”王夫人半含酸地瞥了黛玉一样,眼中无半分笑意。
瞧自己不顺眼就算了,总归自己未出阁前确实被父母兄长娇宠得有些过,得罪了她,可她凭什么轻蔑自己女儿?贾敏彻底恼了王夫人,正想以宝玉传扬出去那些“国贼禄鬼、女儿如何男儿如何”名言讥讽一下她,忽见老太太幽幽瞪着王氏目光,心中翻了翻,终把嘴边话咽了回去。
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面善?黛玉螓首微侧,点漆似地瞳眸怔怔地瞅着宝玉,心里也觉得熟悉,只是想起姐姐以前说过话,便道:“你是舅舅孩子,看娘亲与我们自然眼熟了。”
小人儿可爱,偏偏话语神情老气横秋地,逗得三春捂嘴直笑,贾母也是转嗔为喜,摩挲着她脑袋瓜子道:“说得很对,姑表亲呢,自然相似。”心里动了两个玉儿做亲念头。
两个儿子是没什么指望了,想搏个拥护之功也是阻碍重重,先有元春进了四皇子府,又有还了国库欠银,惹得甄王两家不满,倒不如给宝玉定个有实力岳家,多多提携……
现林家已不是昔日徒有清贵之名却人丁单薄门庭冷落时候了,林海官居三品,林赫林灿小小年纪却也龙章凤姿气宇不俗,再加上兰祯模样品性,许一门好亲必定不难,有他们帮衬,宝玉未来便不用忧虑了。
王夫人意见她心中根本就不足为道。
宝玉又问:“妹妹可有字?”虽则兰祯仙姿玉质,少女风华如初春花蕾一般无比引人,宝玉却能她轻颦浅笑中感受到一股若有似无威仪,巍巍然,好似一个不好就要轰倾泄下来将他镇压一般,很让他不敢冒犯。再加上他心中亲近黛玉,便只问了黛玉。
贾敏脸色微变,一直跟姐妹说着话迎春突然笑着插话:“宝玉可是不懂?女子要及笄才能有表字。”
黛玉点了点头,她们姐妹兄弟都有大名乳名,独未取表字。
宝玉自幼聪颖,对诗书一点就通,此时也想起“待字闺中”世俗规矩,无来由地感到脸上发热。抬眼眼觑了下懵然未懂黛玉,又速地睃了眼端坐不语贾敏,心中有些惴惴,只是到底孩子心性,别扭了一下就丢开,再次黏着黛玉道:“妹妹可也有玉没有?”
可算是将“颦颦”这名儿给蝴蝶掉了!兰祯瞅了眼迎春,心道请了教养嬷嬷是不同了,现迎春依然温柔沉默,却非“木头”,对府中大房二房对峙情形非但心中有数,平日里怕也没少做拾缺补漏事……
“玉?跟你戴那块宝玉一样吗?”黛玉疑惑小眼神看向贾敏,不是人人都有吗?
“是啊,也不是什么罕物,竟落到我这蠢物身上——”宝玉正待长篇大论,想到众姐妹皆没有,独自己有,很是不忿,觉得这玉根本不是什么通灵宝玉,而是与自己一样蠢物,高低不择,正待摘下来狠摔一通,结果就听黛玉清柔声音响道:“我们都有啊。”
“啊?”不止宝玉呆了,连三春都眼睛一亮,纷纷问道:“跟宝玉一样宝玉吗?”
汗……
黛玉眨了下眼,“大哥戴是颗宝珠,姐姐是块绝品文石,我跟二哥是玉。不过我们平时都不戴。”小时候还常戴,后来哥哥有一次问姐姐怎么不戴,姐姐说戴了那个就是“人傻钱多好抢劫”……哥哥们就再也不戴了,也不让她戴。
三春几个脸上流露出失望之色。不过她们也不相信有什么宝珠宝玉能及得上宝玉这块“通灵宝玉”,便也不那么记挂了。
贾敏对贾母道:“母亲,珠哥儿媳妇怎么没见?”
贾母睨了王夫人一眼,道:“珠儿走了,她情绪太激动,又有了身孕,太医说胎儿有些不稳,我让她歇着呢。”
“一会儿我去瞧瞧她吧,我带那支千年紫云芝是温补,孕妇吃也使得……珠哥儿就这点骨血了,怎么地也得保下来。”
“你说得对。”
千年紫云芝?李纨那克夫贱人哪配用那么好东西?王夫人绞了绞手中帕子,迟疑道:“珠儿媳妇已吃了太医开药,再用药怕会冲着,那紫芝不如给宝玉吃,宝玉身子也虚呢,这些日子也没吃上半点荤腥……”
邢夫人可见不得她捞便宜,跟着抹了下眼道:“这段日子谁不是这样熬着,就是老太太也是白天黑夜地操心,大老爷昨儿还担心着,不知小厨房里燕窝跟没跟上,遣了人去找,说碰到好先买下来呢。”
贾敏心中一冷,对贾母道:“府里谁需要谁用,别省着,东西放久了没药性。除了千年紫云芝,我还带了不少上百年野山参和血燕,是专程买了给您补身子,可别光顾着其他人把自己给累着了。”
“知道你孝心。”贾母笑呵呵地,内心却叹了口气,邢氏现成了慈善菩萨,王氏倒成了小气管家太太,两人真真跟以往形象倒了个个儿。
“林大爷林二爷来了。”原来是林赫林灿两人去拜见了贾赦贾政回来。
贾宝玉年纪林赫与林灿之间,骤然见了两个相貌气质不输给他人物,喜不自胜地上前又殷殷询问了好些话,满以为从此能多两个知交密友了。岂知,林赫性子看着温雅,实则内里清冷,林灿看着好说话,实际却是个滑不溜丢狐狸性儿,三个人说了半天话,只一些表面文章上绕圈,反让宝玉再找不到机会往黛玉她们身边凑。
好不容易用了晚膳,贾敏方带着兰祯他们回了京中府邸。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国庆回老家,上网没那么方便,鱼会先抽时间将《清梦》完结,至于番外会捉虫期间慢慢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