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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人说到后头,语气渐轻,十分不好意思样子,掩饰般拿起柳青芙蓉遍彩茶盏啜了口清茶。
黄妈妈方恍然大悟,面上笑着应和,却不敢把心放下,大夫人方家是被人捧手心上明珠,养成了和软单纯个性,嫁进贺家来,又将一心扑了贺琰身上,连她们做奴仆都不敢完全相信自家那口子,何况临安候贺琰待大夫人顶多是相敬如宾,敷衍面子情罢了。
女人直觉告诉她,应邑长公主说倒是十分有八分真,而贺琰突然拿这样话来安抚大夫人
“您且放宽心吧!”心下虽惶恐不安,黄妈妈却还是笑着应和大夫人。
大夫人抿唇一笑,轻轻点点头,仿佛带着无欢喜。
戌时初,怀善苑已经备寝暖香了,行昭坐妆台前抹春凝膏,莲玉轻手轻脚地进来说:“黄妈妈来了。”
行昭点点头,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
莲蓉亲候门口打帘,黄妈妈进来时,看到是行昭穿着蓝青眉织布里衣,坐妆台前笑得温和地招呼她过去,心下一紧,连忙低眉垂睑,三步并两步,恭谨地见了礼。行昭连忙伸手把她扶住,又唤来人搬上锦墩,上茶上点心。
黄妈妈只挨着个边儿,坐了绣墩三成位置,十分恭谨模样。
行昭心里有了个底儿,笑着招呼她:“黄妈妈喝茶。”接着直入主题,“母亲睡了吗?”
黄妈妈一滞,脑中飞转,四姑娘年纪不大,却行事沉稳又见机敏捷,重要是母女连心,四姑娘应该是这临安侯府和大夫人一条心了。
“大夫人宫里受了惊吓,回来见到侯爷后,大夫人心就落地儿了,现点了安息香,已经睡下了。”黄妈妈顿了顿,又说:“我们侯爷不是个善言辞人,如今却愿意哄大夫人,夫人很是高兴呢。”
黄妈妈绝口不提应邑戏份,而行昭关心则是贺琰说法,她身份尴尬,小娘子打探长辈隐秘,放哪里说都要脸红。黄妈妈说辞,可谓是机巧十足,大夫人态度就间接表明了贺琰态度,而用那个字“哄”,就很耐人寻味了。哄骗哄骗,哄者,呵也,大约黄妈妈也觉得贺琰是哄骗多于真心。
还愿意敷衍和隐瞒,都还算好吧!
行昭笑道:“母亲安心了,阿妩也就安心了。”接着和黄妈妈天南海北扯开了,从年节摆着大红灯笼好不好看,到绣归雁是用银灰好还是用棕褐好,话到后头,行昭小小地打了个呵欠,黄妈妈就见机告辞了。
行昭亲将黄妈妈送出院口,转身回院子时候,莲玉眼尖,向行昭指了指正院东北角,行昭踮起脚一探,正院书房亮着灯,走廊里十步一隔还站着低首敛足小丫鬟们。看来,太夫人存了好多话要与贺琰说呢。
行昭一笑,转身招呼人回屋:“咱们今天能睡个好觉了。”
行昭这边是安稳了,而贺琰与太夫人之间却陷入了僵局。
“那位主儿是个什么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前年卫国公世子侧室诊出有孕,愣是三五个月就折腾没了——自个儿没有,别人也别想得到。”太夫人双手掌太师椅上,沉吟道:“应邑就像个火药罐,指不定哪天有个火星子,就能炸得我们贺家粉身碎骨。”
贺琰没急着答话,啜了口茶,才抬了头。将才太夫人问他前缘后因,他都一五一十答了。从年少时与应邑暗生情愫,到前月再续前缘,一一道来。
儿子与媳妇、贺家和方家,他深知太夫人选择,所以无所顾忌。招惹应邑非他初衷,年少之时对应邑确实也用了心,用了情。可到了如今,世事沉浮多变,再多情谊也被算计和交易磨成了一地渣子。
“今日之事实属突然,应邑好哄,守着一个承诺能活一辈子。”贺琰边说,边不意地将杯盏搁案上,轻声一笑:“我们贺家因从龙发迹,煊赫到今天,定京城里逛一趟,掌着实权勋贵还有几个?应邑虽是天潢贵胄,也不过一介女流,哪里有这么大能力”
“应邑没有,方家却有!”太夫人一挑眉,气势变得凌厉起来:“你信不信你前脚休了方氏,方祈后脚就能从西北来告御状!你别忘了,皇上如今膝下三子,虽然没有皇后嫡子,可王嫔生二皇子母族式微,四皇子无母又有足疾,生了六皇子陆淑妃,娘家江北陆氏早投了方家,谁当皇帝,方皇后都是唯一太后,方家都立于不败之地!”
“只要方家不倒,方皇后就不会倒,方氏也还是临安侯夫人。”贺琰笑了笑,整个人气质犹如暖春破冰,看太夫人神色不好,言语软和地四两拨千斤:“母亲莫慌。方家这么一个强援,儿不会傻到自毁长城。应邑是顾太后心肝,我们是外臣,内宫事儿不好插言,可应邑不一样,她说一句能顶旁人十句。外有方家为盟,内有应邑支撑,我们贺家会越来越好。”
太夫人心头凉透了,女子情意竟被贺琰当作纵横朝堂利器,他,竟比他老子还不如!至少老侯爷是真心喜爱崔氏!
贺琰将盘算一点一点地摊开,期待能看到母亲放心,却不想太夫人半眯了眼,一副不想再言模样,语气软了:“母亲您放心。应邑个性,我自小便清楚,一挠一个准。她怕我不娶她,怕我不理她。方氏还是临安侯府当家夫人,只要方家不垮,这点就不会变。就算是太后知道了又能怎样?顾家是外戚,领是个虚衔儿,说不上话。前朝乐安公主养面首,召入幕之宾,与官吏张昌之纠缠不清,遭御史弹劾后,张昌之没事,因为他是肱骨之臣,根基深,而乐安公主却名声扫地,悬梁自”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是被太夫人缓缓抬起手打断。
“你方方面面都算到了,就是没算到你枕边女人们心意。”太夫人难得失态,眯着眼,语气难掩失望与痛心,“我一直以为你是冷情,这个不算错处,诡辩与狡敏,也不算错处,可没想到我养了一个这么卑鄙儿子。我以前是怎么教导你?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利用两个女子成全自己,贺琰,我教过你耍这样招数吗?”
贺琰顿时哑口无言,他是看着太夫人空灯落寞到大,可女人怎么可能有成就一番事业来得重要呢!
贺琰没说话,太夫人却什么都能明白,苦笑着摆摆手,手撑太师椅上起了身,口里淡淡地说:“幸好景哥儿不像你,也不像老侯爷。”
贺琰脸上突如其来地火辣辣疼,怔坐原地,他错了吗?他喜欢应邑,却喜欢权利。他敬重方氏,却看重地位。他宠爱万氏,前提是万氏不要给他惹麻烦。有错吗?只有站得高,才不会被人砸下来。做臣子做到这个地步,到顶了,再上前就称得上谋逆了。他只是希望贺家不要像“苗安之乱”那几家勋贵一样,史册上如同昙花一现,盛极必衰罢了!
太夫人早已离开,乘着肩撵,带着对寄予厚望儿子无限失望离开了。
烛火摇曳,蒙着窗棂澄心堂纸上显出一个剪影,是现任临安候贺琰还书房里静默,谁也不敢进去叨扰,自然也不会有谁能听到贺琰后笑着,嗫嚅了一句话。
“我本来就不是君子,名垂青史,不也有小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