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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漫步云端

    任公公日落时分过来承乾宫传令,命我收拾行装,翌日一早随皇上去避暑。这一声令下来得突然,还未向太后请示,任公公却说,皇上给太后请安时,已经请示过。既是避暑,多问一句,后宫妃妾都还有谁去,要不叫上婉晴,任公公简言回复,“皇上只带皇贵妃一人,请尽快收拾,明日一早皇上下朝就出发。”

    与他同乘辇毂,很是好奇避暑的目的地,可无论我如何发问,他却是笑而不答,存心急我,越是见我殷殷期盼,他就越是自鸣得意。

    当如金铺地的金莲花为叠翠密林镶嵌上耀眼的靓丽,当似玉漫坡的银莲花为奇峰峻岭装点上柔和的娴雅,当天降直下的飞瀑流泉为青山绿谷弹奏起热烈的激情,当错落有致的清溪幽潭为陡石深涧沉淀出恬淡的静谧,我?

    笑看淙淙清流的吐珠溅玉,笑逐蜂蝶缠绕的金莲银蕾,笑迎巍峨起伏的山峦叠嶂,此时的我,心旷神怡,宠辱偕忘,醉颜薰风,其喜洋洋者也。

    这里就是顺治二年被划为皇室“后龙风水禁地”的雾灵山。

    斜坡树荫山石上,我们并肩而坐,他揽住我的腰,我懒懒靠向他,眼眯醉在花海。“墨兰,朕就知道你会喜欢这儿,入宫三年所有的笑,都不及你这些天的笑靥如花。”

    “朕对这里很熟悉,每年冬春季节出宫避痘,朕都会走过这里,特别是豪格大哥被害以后、朕亲政前的那几年,就连这里也装满了朕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到处藏着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

    “朕头一次带女人来这儿,墨兰,朕喜欢你无忧无虑的笑容,这里隐暗的灰霾似乎被驱散了不少。”

    坐直身体,歪着脑袋与他相视,调皮的神采从我脸上飞入他的眼中,轻轻地吹呀吹,这么美的地方不可以负载那些沉重的包袱。

    豪格是先皇清太宗皇太极长子,崇德元年,以军功封肃亲王。顺治三年,挂靖远大将军印,平定四川张献忠。次年,被睿王多尔衮构陷,削爵下狱,不久后,不明不白死于狱中,年四十。顺治八年,皇上亲政,为豪格昭雪,追复封爵。顺治十三年,追谥武,成为清代第一个被追谥的亲王,称肃武亲王。

    吴良辅脚步飞快而来,可手里小心翼翼端着的托盘却稳稳当当,行至跟前,气喘吁吁,笑容可掬,恭恭敬敬把托盘给我递过来。

    给皇上呈上吴良辅送来的奶茶,看着吴良辅迅捷离去的背影,我有意无意语气如清流,“吴公公办事真是体贴,还特地把奶茶送上来,看把他给累得。”

    皇上喝上一大口奶茶,畅快平添几分,“朕身边的奴才,吴良辅最能照顾朕,这不,朕才觉得有些口渴,脑子里晃过这一口,他就给送过来,你说得对,确实体贴。”

    三两口喝完,递给我杯子,皇上的眼神朝向不远处按照尊卑排列的毡帐(古时称法,即蒙古包),吴良辅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毡房中。

    “豪格大哥刚被害的那些日子,朕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可私下却是惊魂难定。在宫里,奶娘一直在身边陪着,出了宫,就是吴良辅紧随在后。”

    “顺治七年夏天,朕借口出宫避暑来到这儿,实在是宫里的压抑随时能把朕撕碎。那晚宿在山腰,好不容易进入梦乡,岂料却是鲜血淋淋的豪格大哥站在朕跟前,朕大叫一声惊醒,这时察觉外面下起了小雨,朕独自蜷缩在被子里,泪水默默流下,恐慌狠狠吞噬。”

    “感觉御帐马上坍塌就会压倒朕,轻易扼杀朕,朕不及多想冲出御帐,沿着蜿蜒崎岖的小路往山上跑去,此时此刻,在朕身后一路跟一路喊的只有吴良辅。”

    “朕冲到山巅,雨水早已打湿了朕,朕蹲在地上,冷得瑟瑟发颤。吴良辅追上来,把手里的披风给朕披上,跪在朕跟前,声泪俱下,‘皇上,来日方长,忍耐,一定要忍耐!’”

    “雨停,朕望着灰蒙蒙的远处发呆,茫然不知所措。可慢慢的,远处的壮丽景致拨开了方才的晦暗,那一刻,朕激动万分,朕放声呐喊,朕一定要做那缓缓东升的旭日。”

    天色幽暗的山顶,身上添置的厚袍子还是没能全全抵挡寒气的侵袭,山林里早晚温度都低,再者昨晚还下过一阵雨,路上的湿滑几次让我差点滑倒。

    我们俩窃窃私语,奴才们不远处候着,侍卫们也各站其位守着,这一次,他不是孤独等待。

    黑色不再纯粹,慢慢渗入浅浅,天地初开,灰色,混沌,有些朦胧,有些模糊。淡淡亮色调和,灰黑渐渐灰白,这善变的冷色在撩拨我的视线。

    连绵起伏的山峦从一望无际的黑夜中透过灰亮挣扎出它的部分轮廓,白茫茫的云气水雾早已团团笼罩山巅,层层叠叠的云波起峰涌,缭绕不断,似飘逸轻纱,似蓬松棉絮,似汹涌激浪。

    和皇上的谈话早已不知不觉停下,我的双目已经完全被吸引过去,不止如此,我的脚步也情不自禁朝着云海而去,一路去到悬崖边上。

    他拉住我,提醒我小心,可我的心、我的魂早已撒开腿而去,漫步云端,畅游云海,轻踏浮云,拥抱烟云。

    一缕红色闯进我的视线,我停驻观望,金色加入阵列,绚烂撕开的口子越来越大,脚下的云海惊涛拍岸,洒在它们身上的红晕开始为它们换装,幻化五彩斑斓,整装待发,它们在等待世界的主宰腾升。

    旭日东升,金光万丈,云蒸霞蔚,我张开双臂,我渴望高飞,飞过云端,飞向火日。

    再往前而去,踢中一小石子飞落深涧,却悄无声息,被浓雾掩盖,皇上立刻把我抱回来,“笨蛋,你这是做什么,不要命了?”

    “皇上,给我一双翅膀,我要飞过云海,我要飞向朝日。”我兴奋地用手指着冉冉升起的太阳。

    “不,朕不给,朕不许你飞过去,你差点跌下去,那可是会粉身碎骨。”

    “皇上,您不就是那轮太阳吗?我飞过去找您呀!”此时的我早已置身亦幻亦真的人间仙境,我只要一双自由飞翔的翅膀。

    “太阳高高在上,福泽大地,可若是谁靠近他,就会灰飞烟灭,朕不许你去,朕也不会给你那双翅膀。”

    此情此景,此生就此一回,除了扎进云浪,除了迎向朝阳,我不作它想,我情难自抑,挣脱开他,欲往前去。

    他从身后抱住我,牢牢不放手,“傻瓜,那不是朕,朕就在你身边,那不是朕。”

    才回皇宫,第二天我就准时出现在慈宁宫,宫外的日子,心情愉悦无比,可一回到宫中,该重复的规矩不敢掉以轻心。

    “墨兰,此次避暑一去就是大半月,后宫就带你一人同去,你们玩得可好?”太后的笑容柔和温顺。

    花海中的深情对望,云海前的紧紧相拥,御帐里的亲昵缠绵,这一幕幕在眼前回放,我点点头,不敢抬首,不知为何,不好意思多看一眼太后,实在是羞赧蹿红了我的脸,烧得我坐立不安。

    婉晴一听说我回来,迫不及待就跑到承乾宫连番质问,“皇上实在偏心,往年去南苑、去避暑,多多少少也会多带几人同去,怎么这回就带你一人同去,快老实交代,都去了什么好地方?”

    我含糊其辞,无法细细描述,那份深深迷恋,那份难以自拔,成了我与皇上之间的秘密,不能与外人分享。

    数日后的慈宁宫请安,太后面色如常,语气淡然,“墨兰,福临在宫中的这些日子是不是都夜宿承乾宫?”

    我点点头,太后没有多问,我也没有多说,实在是我答应了皇上,只好装傻充愣。

    避暑回来后,他取消临幸后宫其她妃妾,理由是他要专心朝政无暇顾及,只要他在宫里,他都夜宿承乾宫,不是没问过,他却说,“朕是堂堂天子,反倒还比不上吴应熊,凭什么让瑜宁看朕笑话,墨兰,等你怀上孩子,朕倒要狠狠耻笑瑜宁。”

    我瞠目结舌,这对兄妹居然为这种事击掌为誓。这样的任性专宠肯定不行,委婉劝诫,他却毫不理会,“墨兰,宫外避暑时,你不是答应朕了吗?回宫后,只听朕的吩咐,其它的一律不管。”

    早知道是这种约定,我岂能答应,这不是让我难做吗?

    再要一个孩子,那时北海与公主见面回来后,我其实就心心念念,可这种事情,又岂是想出来的,多难为情。

    宫外避暑时,他坦言后继无人,颇为担忧。

    我笑言答他,三位皇子聪明伶俐,岂非杞人忧天。

    他亲自指定学识渊博的汉大学士教导皇子们汉学,挑选水平一流的满人师傅训练孩子们骑射,可他却说三位皇子日后凭本事封王封爵,他们不是太子。

    我不敢苟同,低头,不答。

    他问我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断然回答,喜欢女孩,实在是内心深处的痛楚提醒我,我的皇儿因何原因离开了我。

    他覆在我身上,亲密无间,在我耳旁热烈申明,我已经有了玥柔,他要太子。

    皇上的专宠延续,但太后的脸色变了,目色冷然。

    “墨兰,从前那个水静无波的你,无论福临再怎么狂热,哀家却是放心。可如今,你却变了,你这眼波水光潋滟,你在和福临一起沸腾,孩子,这样的你,真是让哀家害怕。把你这内心深处的火热收起来,做他的女人,对他忠诚,仔细照料他的饮食起居,足够,心和心缠绕在一起,时时刻刻难舍难分,在宫里不需要。”

    太后是太残忍还是太冷静,她如何能清楚划分界限,又如何圈定爱情的范围。

    不可否认,最近我的私心跳出来阻拦了一切,我盲目地放任自己偷偷沉醉。他批阅奏折,我便在一旁埋首针线静静相陪;他觉得疲累,我们便聊聊诗画或是品茶说笑;他若是坐久,我们便手牵手乾清宫月台上、承乾宫梨花树下、御花园奇山石间信然漫步。

    他眼中的爱恋,他怀里的温暖,他亲吻的热烈,我纵容自己徜徉在皇宫内院里的二人世界,我是谁,他是谁,我一狠心把这些通通关在了外面,这一刻我以为我是他唯一的妻子,他就是只属于我的丈夫。

    我的私心能坚持多长时间呢?我的云端漫步能持续多长时间呢?屈指可数。今日太后终于忍无可忍,越说越气,严厉对我提出警告,“皇贵妃,哀家向来相信你是个有分寸的人,可这是怎么了?福临任性,你不在一旁劝解,反倒愈发纵容,他是皇上,独一无二,你虽是皇贵妃,但也只是后宫里众多女人中的一个,这个道理需要哀家重复吗?”

    从云端坠落,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梦醒,这是迟早的事情,早在预料之中,可惜来得太快,这样的美好太短暂。

    慈宁宫回来后,立于院落中,倚靠梨树干,“我不是他的妻子,他是皇上,我只是皇贵妃。”一遍又一遍重复,一句又一句伤害,一生一代一双人,在这里,人近在眼前,情却遥不可及!

    “姐姐,既然皇上与你如胶似漆,皇上何不把后宫里的女人都放出宫去,妹妹知道,别人的话难听也好、恶毒也罢,皇上和姐姐都能做到置之不理。妹妹这样说并非气话,毕竟妹妹也会憧憬自己的甜蜜,也想要真心疼爱自己的男人,大家就这样被关进牢笼,一日一日熬着,没有尽头,只有苦头。”

    婉晴眼中的落寞、言语里的真实迫使我抬起头看向重重深深宫闱,是时候收起自己的私心,不管我愿不愿意,我毫无选择。

    那晚,他又要留宿承乾宫,我婉转劝他召幸她人,他却不以为然,半开玩笑半认真就是赖着不离开。一狠心,我做出了最大胆、最逆反的行为,我把他推出寝屋,拒之门外,我的放肆无礼激怒了他,他暴跳如雷,疯狂地使劲拍门,“给朕把门打开,朕饶不了你,你昏头了,是不是?”

    全力顶住门闩,苦苦哀求,“皇上去别宫吧,去吧,墨兰求您了!”

    他的叫嚣声,我的哀求声,一道门相隔,却是纠缠不休,最后他大声警告我,“墨兰,你若是再不给朕开门,朕日后再不过来,朕永远不见你,你真是一点也不在乎吗?”

    泪水弥漫眼眶,狠狠闭上双眼,泪珠滑落的那一刻,毅然脱口而出,“皇上去吧,墨兰不在乎!”

    瞬间,喊叫声没了,拍门声没了,一切安静下来,仿佛一片梨叶落下也能听见,寂静无声。他走了吗?被我气走了,他是不是真的再不见我?跌跌撞撞扑向床铺,我怎会不在乎,一把钝刀拖泥带水割裂我的心房,紧紧捂住心口,疼得我喘不上气。

    眼泪在疼痛中接连夺眶而出,咬住嘴唇默默忍受,努力把泪水和心痛一并暗暗强压,疼痛在加剧,泪珠在掉落,他是不是已经离开?

    脸埋入被褥,痛和着泪撕扯声带,终是承受不住,不得已出声呜呜哭泣。

    门被一脚踹开,他冲进来,抱起我,泪眼迷蒙中看到他受伤的双眸无尽苦楚,“傻瓜,你在乎朕,你舍不得朕,是不是?”

    双唇抖动,多想坦诚地告诉他我在乎他,可是我不敢也不能。

    “墨兰,朕再想要一个我们俩的孩子,朕真的想要。”

    我们的孩子,我又何尝不想,可是,“皇上,顺其自然吧,该有的会有,不该有的莫强求,墨兰求您了!”

    “朕快疯了,整个心房都要炸开了!”他低吼着,双目中爆裂而出的愤懑燃着他的痛苦。

    突然,他吻住我的双唇,霸道得不可阻挡,决绝得不容置疑,他的吻疼得我发颤,压得我发晕,心痛,泪水愈发止不住,一路流入深深纠葛的唇舌中,不止是我的,还有他的,恶狠狠吞噬我的同时,他也在默默地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