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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兰香暗溢

    临近中秋,大娘忙着招呼家仆们备下月饼、各式果子,把家里好生布置了一番。婉晴与我还一起上街逛了逛,各式各样的风筝、彩绘缤纷的脸谱、姿态万千的兔儿爷都让人赏心悦目,熙熙攘攘的人流好不热闹。

    原先这兔儿爷是中秋节大家请到家里供奉的,如今也从祭月转变成了孩子们的中秋玩具。有扮成武将头戴盔甲、身披战袍的,也有背插纸旗或纸伞、或坐或立的,坐骑则有麒麟、虎、豹等等。

    晚膳后,我在屋里看着白日里买的兔儿爷,一个身骑麒麟威风凛凛的武将,威严中透着可爱,今日回来没见着费扬古,明日一定要给他。婉晴说孩子们到了中秋节都很喜欢兔儿爷,也喜欢把自己扮成兔儿爷,所以我也赶紧给费扬古买了一个,还不知道合不合他的心意呢?

    这时有人敲门,菱香开门后我瞥向门口,是洛舒大哥。

    手里拿着兔儿爷,我未起身只是朝他欠了欠身,微微一笑,“大哥。”

    洛舒走进屋,站于我跟前,瞅了一眼我手里的兔儿爷,“你也喜欢这个?”

    我摇摇头,“给费扬古的,也不知他喜不喜欢?”

    他挤给我一个勉强的苦笑,“喜欢,只要是你送的,他都喜欢,整日里张口闭口都是姐姐,打从你开口说话后,他更是变本加厉,一个大小伙子,没见过像他这般黏自个儿的姐姐黏得这番紧。”

    洛舒与费扬古的关系最为微妙,也不知是年龄有差距,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两人就是不热络,我就没见过洛舒主动向费扬古问好、打招呼,费扬古见着洛舒也只是出于尊敬兄长的礼貌喊他一声“大哥”而已。据我观察,在洛舒眼里,费扬古不是孩子,而是一个年龄与他相仿的男子,而在费扬古眼里,洛舒显然是他防备的对象,他也丝毫不愿意在洛舒眼里充当孩子,总有意无意提高自己的身姿,言谈举止也把自己弄得像个男子汉一样,总之这对兄弟就像是表面风平浪静但暗里却剑拔弩张的竞争对手一样,实在是让人费解。

    费扬古对我的依恋我是深有体会并且也充分理解,他对洛舒有敌意我也理解,毕竟墨兰落水、失语都与洛舒有关,保护自己的姐姐这倒是情有可原,可洛舒对费扬古又是什么心态呢?听听他说的,居然称呼费扬古为“一个大小伙子”,难不成费扬古能给他造成压力吗?

    我本想为费扬古辩解两句,可洛舒显然打算就此而止,抢先开口吩咐起了菱香,“菱香,给小姐多加些衣服,秋日的晚上有些凉了,再带个披风也行。”

    我与菱香满脸疑惑看着他,他倒是镇定自如,“墨兰,你随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我在大门口等你,收拾好就出来,菱香留下不用陪在身边。”说完,他转身离去。

    尽管一头雾水,我还是听话地加了衣服,收拾妥当的我刚跨出房门,菱香却拉住我,“小姐,奴婢不放心,也不知大少爷他安的什么心?”

    我虽心存疑虑可却丝毫不惧洛舒,菱香的担心让我觉得多余,“菱香,你是怎么了?他可是我大哥,他难道会害了我不成?”

    菱香仍旧不撒手,有口难言的样子,我只得稍微使劲儿拿开她的手,“放心好了,我可不是软柿子,谁也甭想欺负我,让我去吧,别让他久等了。”

    撇开菱香眼中的担忧,我转身快步来到门口,只见洛舒已经备好马车在那等候,我和他都上了马车后,马车便前行了。

    说不好奇那是假的,车轱辘才一动起来,我就迫不及待询问洛舒:“天都黑了,大哥要带我去哪儿?”

    洛舒欲言又止,一会儿之后就只是蹦出一句,“到时你就知道了。”说完也不再言语,只是掀开窗帘一角看向外面。

    路程似乎也不算远,没多大会儿功夫马车就停下了,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宅院式的酒楼前,我确实吓了一跳,不解地问道:“大哥这是做什么,叫我来喝酒吗?”

    洛舒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咧开嘴笑了起来,“墨兰,你可真有趣,你若真喝,我还不答应呢?披风披好,披风上的帽子也戴上,掩住一些,头低下,别四处张望,紧随我来吧。”

    这家伙,神秘兮兮,太可疑了!我紧跟着洛舒穿过曲折迂回的廊庑来到一个雅间前,洛舒推开门后,我也跟着闪身进去。洛舒迅速关上门,对我说道:“好了,解下披风,过去坐下吧!”

    刚进屋时,我便瞥到屋里有一人,待我解下披风放好回身望去,我惊呆了,竟然是吴应熊。我愣在原地,完全不知该如何自处,倒是洛舒催促我不用行礼,随便坐。吴应熊好歹也是额驸,洛舒是不是太随便了,但我还是听从了洛舒,挑了一个离吴应熊最远的位置慢慢坐了下来。

    坐下后内心不由纷乱,不知洛舒这样的安排究竟算什么,顿时眼神也是飘忽不定不知该看向何处。洛舒一直站着,只听他说道:“额驸,有什么你就长话短说,我不能让墨兰出来超过一个时辰。”说完,他又转向我:“妹妹,我就在隔壁,一会儿我就过来接你回去,想必你也是有话要对他讲,讲清楚了日后就此了断,不要再有瓜葛了。”

    洛舒的话吓坏了我,看他转身要走,惊慌的我“嗖”地跳起来挡住洛舒,“为什么我有话要对他讲,大哥你留下来!”

    洛舒听完我的话双眉皱起,“怎么会?若不是额驸坦言相告,我也不会刻意如此安排,想必你也是有苦难言,放心,大哥会替你守住。”

    这时吴应熊的声音急切传来,“墨兰姑娘,我有话要对你说。”

    洛舒二话不说径直开门出去了,我回身茫然地看着吴应熊,老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迟缓地回来坐下,这才注意到桌上没有酒菜,不过是一壶茶,还有三四盘小点心。

    “墨兰,你身上的伤都痊愈了吗?”

    我点点头,没有言语。

    “心里仿佛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如今你人就在跟前,我反倒不知该从何说起。”

    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困惑的我坐立不安。

    “那日见你戴上了兰花簪子,心里真是又惊又喜。当初塞给你时,你一再推开不要,正好洛舒回来,你害怕被他瞧见,匆匆一藏,这才收下了。可那日安郡王竟然是带你进宫去陪伴十四格格,我这心里真是百般不是滋味。”

    我真是个十足的大傻瓜,难怪洛舒和吴应熊那日见到我的头都露出惊讶不已的表情,更为可笑、离谱的是我居然带着吴应熊送给墨兰的簪子去见他的未婚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真是愚蠢至极。

    “洛舒说的对,既然承蒙皇太后和皇上的恩典,一跃而成额驸,我又何必去招惹深居闺中的你,更何况是不会说话的你。可当你默默地听我闲聊,听我谈论诗书,你眼眸中流转的清澈,即便是心里再有委屈再多愤懑,也能放下。虽说我们也只是见过几次面,可我不得不感叹造化弄人,知音难求呀!”

    听得出来,吴应熊对墨兰有情,但不知墨兰对他又有几分情意?然对我来说吴应熊就是个陌生人,更何况他还是格格即将下嫁的人,我还指望以后经常去格格府上玩,这下好了,落入这样的旋涡中该如何是好。

    “墨兰,和我说句话,好吗?”

    我下意识地摇摇头,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墨兰与他之间有什么故事,那只有他们才知道,至于墨兰是怎么想的,我的老天,恐怕这世上不会有人知道了,特别是我更是无从知晓。

    “那时候你也是这样低着头,要么摇摇头,要么点点头,要么抬头匆匆瞥我一眼,虽无声却胜有声。”

    此时此刻也不过是你独自惆怅而已,而我并非墨兰,又怎能体会你内心情怀。

    “格格下嫁于我,人人都称羡于我,此乃皇恩浩荡,又是光宗耀祖之幸事。父亲投靠清廷,征战沙场,保全了家族却落得了一世臭名。我虽不才,也情愿驰骋疆场,纵然是死也胜过在这京城充当质子,仰人鼻息、强颜欢笑。”

    听到这话我确实很同情他,看他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整日里和一帮京城富家公子厮混,没想到内心也是如此凄凉,本是年少轻狂有所作为,可惜为了保全家族,也只能忍辱负重、得过且过。

    “去年在将军府中得遇姑娘,惊觉姑娘不同于一般满人小姐,竟如此喜爱汉人诗书,才情洋溢,虽默默无语却宛如姑娘芳名,‘秋向晚,秋晚蕙根犹暖。碧染罗裙湘水浅,羞红微到脸。窣窣绣帘围遍,月薄霜明庭院。妆罢宝奁慵不掩,无风香自满。’”

    我实在是坐不住了,他双眸中流露的无奈和温情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在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出现夺走了墨兰太多东西,虽一切并非我所愿,可事实就是这样发生了,我该怎么办?

    “额驸,我??????”

    吴应熊立刻打断我,“不要叫我额驸,人前也就罢了,我又何尝愿意,就我们俩无需如此称呼。”

    双唇有些抖动但还是一字一句说了出来,“吴公子,我,我不再是你认识的墨兰姑娘了。”

    他浅浅的笑容颇为无奈,“我知道,你如今已能开口说话,自然和从前有所不同,我也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吴应熊了,过不了几日,我便是低声下气看格格脸色过日子的额驸了。墨兰,我也不知上天让我遇见你是疼惜我还是折磨我,相望不能相守,有情却又无情,怎生让人如此纠结。”

    不,他不懂我的意思,可我该如何解释清楚,我真是满身是嘴都说不明白,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不,我要逃走,凳子上都是尖刺,再难安然坐着,我立刻站起,转身,箭一般的速度冲过去打开门跨出门槛,没看见洛舒,声音有些哆嗦地喊道:“洛舒大哥,你在哪儿?大哥?”

    洛舒从隔壁房间出来,慌乱中我竟然瞅到他出来的房中似乎有一个女子。很好,把我留在那独自面对吴应熊,自己反倒在隔壁屋里徜徉风月。吴应熊和墨兰之间的情缘让我心乱如麻,这种局面我无法应对,完全不在我的掌握之中。本就紧张得手足无措,再加上洛舒此刻还有闲心谈情说爱,莫名的火气从我口中冲了出来,“我要回家,你要花天酒地随你便,我自己回去。”

    洛舒吃惊地看着我,显然我的激烈表现超出了他的预料。吴应熊拿着我的披风走出房门朝我递了过来,“墨兰姑娘,你落下了披风,天气转凉了,快披上,当心别着凉!”

    我回头看向他,那怅惘的眼神快让我疯掉了,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刽子手一样,一刀切断了墨兰与吴应熊之间的情愫,我非常不喜欢自己成为墨兰,不喜欢。我从他手中接过披风,声音越发颤抖了,“吴公子,你,你多保重!”

    说罢,我立刻就往外走,刚走了两步,发觉自己不认识路,刚才进来时尽量掩藏自己一心跟着洛舒,所以不曾留意。我回头看向呆站在那儿的洛舒,带着恶狠狠的颤音喊道:“我不认识路,快带我回家。”

    洛舒先是回身把房门关好,又向吴应熊拱手草草告别,这才来到我前面引我出去。这家伙,我都快疯了,他倒好,还记得先护住屋里的女人,给她关好房门,平时不冷不热的,此时倒是上心得紧。

    回家的路上我对洛舒不理不睬,任凭他怎么问我,我不是狠狠瞪着他,就是把头扭向一旁,倒不是因为怪罪他,严格说来他也没什么错,问题是我一个头两个大,疯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都是深居简出,即便到了期盼已久的中秋节晚上,我的热情也莫名地消退了许多,和费扬古说不上一会儿话,便寻了借口躲回屋里。

    细心的菱香询问过好几回,我都是顾左而言它,牛头不对马嘴。洛舒还特地到我屋里想和我聊聊,我赶紧装病躲着他,他只得无可奈何走开了。

    我强烈希望真正的墨兰回来,这本是她的家,这里有她的亲人,吴应熊也是她自己的问题,无论他们走到何种结局,这也不该是我插手的。我这样算什么,一遍又一遍在心底大声呐喊:“我要回去!”然事与愿违,棘手的处境依旧,烦乱的思绪依旧。

    不得已我把自己埋进深闺,一心闷头读书、写字、画画,顶多也只是费扬古来看我时说上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