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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尘封夙怨,明暗光影

    与达礼擦肩急匆匆奔来的吴良辅进入殿内,扑倒在皇上跟前,诉哭流涕,“皇上,宫外来报,乳母李氏病故。”

    “什么?”福临从座位上站起,难以置信,“奶娘,她不在了?”

    吴良辅竟是伤心至出不了声,只是频频点头,倒不是吴良辅与李氏如何情深,却是皇上对李氏的感情吴良辅一清二楚。

    诞生盛京,李氏就是福临的奶娘,李氏尽心哺育襁褓中的福临,陪着福临啼笑之间步步成长。福临登基为帝,并迁住北京紫禁皇城,李氏随来,一直是进食饥饱适宜、穿衣寒温应侯地周详照顾。

    对福临来说,幼小孩童对母亲的依赖,是面向李氏,受伤的心灵在寻求安慰时,还是冲向李氏,温和、慈善地给与福临殷殷母爱的,也只是李氏。

    果不其然,确认奶娘去世的消息,福临有些站不住,身体本就孱弱的他立刻就觉有些眩晕,吴良辅眼疾手快把他扶上椅子坐下。

    福临悼泪潸潸,痛心暗问,“为什么?为什么?实心实意体贴自己的人,都一个个离开了自己,这种孤苦无依的高高在上何时才是个尽头?”

    “皇上,您千万保重身体,切勿伤痛过度。”福临的反应早在吴良辅预料之中,现今这种时候,皇上真是再经受不住失去亲人的刺激。

    “吴良辅,”福临情不自禁抓住吴良辅手臂,“那时艰难岁月也就是你和奶娘守着朕,如今就剩下你了。”

    吴良辅这回倒真是发自内心的泪流满面,“皇上,奴才心里只有您,为了您,奴才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放开吴良辅,福临掩泣嘶语,“朕知道,朕心里明白。”

    抬起头,福临当即传令礼部,详察典例,为乳母李氏,追封恩恤,宜从优厚。

    同时命吴良辅代表他亲自去李氏家中,表达他的深切哀悼,并拿出私己交付吴良辅带去惠济李氏家人。

    在胡元的扶持下,福临踉踉跄跄入寝屋和衣倒在床榻上,为何世事总是如此不可掌控。他才要考虑着重新规整内监,尤其是对吴良辅痛下杀手,岂料奶娘突然病逝的噩耗竟让他对于世情的看透又增进几分,佛家的慈悲为怀让他生出悯宥之情。

    吩咐胡元去叫来任在,他想要与任在来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

    福临倚靠床头半躺,任在已经奉命来到跟前,他已经冷落这位内监总管数月,就连下达指令都是吴良辅转达。可有一点,别看吴良辅在福临跟前进进出出,但福临就是不开口给他职权,而任在虽然连皇上的面都见不上,可他调动内监、处理事务的权利却有。

    福临已经把任在这些年在自己身边的为人处事默默评估了无数回,也暗暗把任在同吴良辅比较了很多次。

    尤其是墨兰离世那天,任在与吴良辅都在自己身旁,当自己痛不欲生拔出匕首自尽,也许是吴良辅吓坏了不敢动弹,也许是任在反应敏捷,总之是任在奋不顾身抱住了自己,而他挡住自己心口被匕首刺中的右胳膊,却因为被利刃割断筋脉。到目前为止,伤口虽已恢复差不多,可他的胳膊已经使不上劲儿,平时生活起居都只能依靠左手、左臂。

    “任在,为故明殉难太监王承恩所立的忠义碑,办得如何?”福临的视线有意无意落在任在垂于他身体右侧看似无恙的胳膊。

    任在的双臂服贴两侧,“回皇上,碑文已经刻篆完毕,待选出适宜的日子,即可立碑。”

    “任在,朕会命太医院为你积极治疗,争取让你的胳膊恢复如初。”福临语气平和。

    任在微弓身体,“所幸皇上平安无事,若伤及龙体,奴才们同样要受罚,甚者还会身首异处。”

    任在弯下身子,可却不影响他口中的直言耿耿,“皇上痛失端敬皇后,几经周折,终是重新坐镇朝堂,振兴国业,如此担当,最是告慰端敬皇后在天之灵的深情厚意。于此,别说是奴才一条胳膊,就是奴才的命也无谓。”

    “嗯,”福临点点头,“朕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从今往后,踏踏实实做好内监总管,再仔细给朕选几个机灵又厚实的太监到御前伺候。”

    福临长气一呼,“朕本打算处死吴良辅,可现在朕改变主意了,你现在出宫,亲自给朕办件事,朕要送走吴良辅。”

    任在猛然抬头,惊诧地看向皇上,顿觉失礼,又赶紧低头,“皇上说过,平定简亲王叛乱,吴公公立下功劳,这?”

    “没错,从济度第一次与吴良辅见面,吴良辅回宫就马上告知了朕,济度的心思,朕获悉在怀,可不是只有岳乐才了如指掌。”

    看着任在又是惊恐抬目,福临安之若素,“只是,吴良辅对朕的忠心总留着不安分,总会多手多脚自作主张做出昧心之事。有些事,朕可以听之任之,但唯独这一次,朕绝不宽恕。”

    任在惶惶低头,听福临一一交代自己该办的事情,领命退出几步,正要转身离去,福临叫住他,几次到嘴边想说不说的话终是一吐而快,“任在,朕看重你一腔忠心,且赤心正直,吴良辅走后,你是不是收收心,从此一心效忠于朕。之前你为岳乐所做的一切,朕都只当作是朕失德致使人心外流,如今,朕定会秉志不移,致力昌盛国家,你可要帮朕打理好宫中事务,免去朕的后顾之忧。”

    任在一时承载不住,“咚”地一声双膝重重磕地,情绪有些失控,“皇上,奴,奴才没脸见您,奴才该死。”

    面对任在,福临始终镇定淡然,直至任在挥洒感激之泪离去,屋里就剩下福临独处时,任在最后的一席话再次拆卸他的心锁,对墨兰的想念又开始萦绕不去。

    “那时,端敬皇后就曾劝过奴才,忠臣不事二主,奴才既是皇上的内监总管,奴才就该一心一意效忠皇上。奴才叩谢皇上宽厚仁慈,从今往后,必定全心主理宫中事务,再无二心。”

    ***

    吴良辅代表皇上往李氏家中吊唁、厚赠祭礼,回至宫中,已是晚上,不想福临还是一边批阅奏折,一边等候他的消息。听吴良辅详细回禀完李氏家中的安排,福临稍作宽心。

    这时,胡元端来福临特意交代御膳房准备的一碟椒盐咸酥陷卷酥饼以及一碗奶茶。

    胡元听令把点心、奶茶交给吴良辅,不只如此,还搬来一个小凳子,允许吴良辅坐下慢慢吃。

    “朕知道你也爱吃这类点心,只不过不敢明言,平日里朕吃剩的赏给你,无论对不对口味,你都大快朵颐称赞好吃。今儿个,特意冲你爱好给你做的,就当是奖赏你这一路为朕奔忙。”

    吴良辅受宠若惊,大受感动,叩头谢恩之后,咬一口卷酥饼,果真是酥香满溢,滋味美妙。泪花扑闪,吴良辅不由慨叹,皇上自打出家不成回来理政后,变得格外温和通情。

    福临放下手中的批阅,静静地看着吴良辅享受美食,尘封内心深处的秘密不得不重新浮出水面。

    顺治七年年初,摄政王多尔衮将将才大肆铺张热热闹闹把肃亲王豪格的遗孀娶进王府,新婚日子才过去数日,多尔衮接着就下令官员前往朝鲜国给他选美女送来。

    初夏方穿行于翠柳红花,受不得热气的多尔衮把朝中事务交给他指定的官员打理,自己则率领王公、满臣出猎于山海关。玩乐修养不过十余日,多尔衮接着就率诸王大臣赶往连山,亲自迎接朝鲜国给她送过来的义顺公主(朝鲜国金林郡公李开音之女)。

    没把朝鲜公主带回京城觐见皇上、皇太后,也不举行正式的成婚仪式,就在当日,就在连山,多尔衮就迫不及待搂美人在怀拥入洞房,仓促成婚。

    朝鲜国虽是大清的臣国,可好歹也是公主出嫁,而京城皇宫里还坐着真正的皇帝以及皇太后,多尔衮此举,不仅是置朝鲜国于尴尬之地,更是无视紫禁城正主的天威颜面。

    消息传回京城,太后又一次波澜不惊选择默许,而被多尔衮一而再再而三藐视下强烈膨胀的自尊在福临胸口腾跃急迫掌权的烈焰,他内心狂热地怒吼,这是朕的王国,朕才是真正的主人。

    可是,除了满腔怒火以外,势单力薄的福临对于如何夺回属于自己的皇权茫然无措。

    从位育宫跑出,他就像一只孤独、无助的受伤小鹿在黑夜里漫无目的乱撞乱碰,跌跌闯闯过太和殿,至太和门,停在金水桥上。

    抬头仰望,夜空中无数闪亮的明眸冲着他调皮地眨眼,而福临只能泪眼相对。

    吴良辅气喘如牛总算是跟到福临身后,而值守位育宫前的侍卫竟无一人随来。小皇帝开口,他们尚且慢半拍,不开口,直接就是视而不见,更有甚者,几位宗室出生的侍卫遇当宿时,经常就擅自离守回家休息,不请假也不报告。

    还没来得及喊声皇上,福临手背抹开泪,又往东去,跑出协和门,来到文华殿前。眼前的文华殿残破不堪,李自成逃离紫禁城时,大肆毁坏宫阁殿宇,文华殿大部分都已被毁坏。

    吴良辅告诉过他,文华殿在明朝时,曾经是太子登基之前在此学习处理政事的地方,也作皇帝休闲处所。

    福临呆呆看着文华殿,情不自禁就说出,“朕想读书,朕想学习国政,朕才是一国之君。”

    吴良辅低垂下头,皇上的心思他懂,可形势不由他,无能为力啊!

    “朕这就去看看,他信任的那些奸佞如何打理朕的朝政。”福临扔给吴良辅这两句话,转身就跑回金水桥,往西过熙和门,朝武英殿而去,而武英殿恰就是大清入关后多尔衮在宫中理政的殿阁。

    眼见福临就要靠近武英殿,这一次,吴良辅是飞腿狂奔拼死拦在了福临跟前,“皇上,去不得,摄政王手握重权,想要伤害皇上易如反掌,皇上且忍耐下来,静候时机,就像是奴才听过的一个故事——《卧薪尝胆》。”

    吴良辅的机智转移把福临的注意力引开,主仆俩避开武英殿,掩进十八棵松,偷偷溜进附近的藏书阁。吴良辅讲述的《卧薪尝胆》模棱两可,福临非要详细具体的情节,于是藏书阁里翻找《卧薪尝胆》成了福临最紧要的事情。

    说起来确实遗憾,熟练满文、蒙古文的福临对于汉字却是斗大的字不识一车。上个月,翻译成满语的《三国志》拿到他手里,他看的是激动不已,非常渴望阅读大量的汉语书籍。学习汉文的愿望已经不止一次通过奶娘向太后转达过,可惜,多尔衮跟前,太后的提议,汉大臣的请示,都被多尔衮驳回。

    吴良辅不过太监一名,脑子再是老谋深算,可也是文盲之类。这两位上至君王,下至奴才,扑进满屋子的书籍,只为找寻《卧薪尝胆》,可问题是,大字识不得几个,这叫一个困难,主仆俩你看我,我看你,大有互怜互叹、惺惺相惜之意。

    累乏、沮丧的福临坐在边角地上,随手拿起一本书,随意翻到一页,随便扫眼过去,脑海中留下了什么花之类的什么糖,方才还是要尝苦胆的劲头,转眼好奇心就趋向甜滋滋的怪异糖点。

    主仆二人头对着头研究半天,其实就是努力识字,弄明白那些字究竟想说明什么,琢磨半天也还是一知半解。

    这时巡夜的守卫靠近,吴良辅快速熄灭烛火,一下陷入黑暗的福临情急之下,一不做二不休撕下了记录这味奇特糖块制作方法的那页,随后两人偷偷溜出藏书阁,奔回位育宫。

    兴趣浓厚的福临当晚就把那页上的文字歪歪扭扭分段分开抄在几张纸上,然后交给吴良辅去找几位满汉语相通的官员分别翻译出来。

    不过两天功夫,几张翻译出来的满语前前后后送到福临手中,经过福临重新对号入座,这种来自西域且在中原地区闻所未闻的藏红花冰糖进入福临的视线,并且它的具体制作方法也完整摆在了福临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