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饭时分,阿雾独处无聊,索性早早地去了正房,却见崔氏院子里鸦雀无声,这会子忙碌时候也正是易偷懒时候。
亦或是借着提食盒,三三两两结伴玩耍去了,亦或是到哪个院子闲嗑嘴忘了归,奸猾老油婆子些就是人也见不着,早回自己家照顾她男人儿子去了。
阿雾皱皱眉,实有些看不下此等景象,因走到廊下,却听得有人声传出。
“太太,也不是我说你,怎么就由着六姑娘胡闹。前儿才裁了春衣,这会子又让你拿私房来添衣,姑娘年纪还小,又是长个儿时候,裁衣裳明年便又不能穿了,这岂不是浪费。”听起来说话之人像是崔氏陪房李立山家。
阿雾也不是故意偷听壁角,只是话中涉及到她,她对这府里境况又懵懂,少不得该了解了解,因此屏气敛息,仔细听了。
“可是咱们又捉襟见肘了?”崔氏低叹一声。
“太太是知道,三爷和两位少爷月银敷衍他们每月应酬都不足。三爷读书拜师,每回打点银子,都是太太用嫁妆补贴,如今已所剩无几。前儿姑娘病着,需那人参补气,我去问二太太要,翠萍那小蹄子就包了几钱须渣给我,后还不是太太自己拿私房买了几片参片救活了姑娘。姑娘病中吃食,样样都是要拿钱厨房里才肯做。明日姑娘要吃那山药糕,又费了三百钱,厨房那林家才应下。”
“好啦好啦。”崔氏头痛地打断李立山家,“我知道艰难,等月初月钱发下来,就松些了。我这个做娘没用对不住阿勿,她那点儿小小要求我要是再不应下,让我以后如何见她。你去把我那套珍珠头面当了,给阿勿裁几身衣裳。”
“太太,你就只有那套珍珠头面和一套金玉兰头面了,要是当了这套,以后出门就只得一套头面戴老,那些个看人低不又要笑话你?”李立山家急了。
“难道现她们就不笑话我?”崔氏有些哀伤道:“我如今只惟愿我阿勿不被人笑话。”
可偏偏就她才是个大笑话,李立山家暗讨,却不敢将话对崔氏说,怕伤了崔氏心。
“昨儿,我同太太说事儿,太太可有定论了,那长阳大街有个铺子要易手,咱们凑合凑合顶下来,以后也好有个营生支撑。”
阿雾站廊下,想崔氏定然又皱了皱眉,“三爷清风雅月般人物,我要是他背后满身铜臭算计,他回来定是要恼我,再说,要外面传了出去,也会坏了三爷名声。如今咱们只惟愿这一科三爷能高中就好了。”
阿雾听了暗自点头,士农工商,商乃是下贱行当。一向倾于吟风弄月、阳春白雪阿雾如何看得上商人,别提自家还要去经商,就是崔氏同意了,她也得想法子阻止。那些个黄白之物虽离不了,却也不是清贵人家该惦记,哪能自个儿一心去盘计,没得辱没了门风。
于这些家里琐碎上阿雾也是个顽憨,以长公主富贵,阿雾吃用一应都是好,哪里为银钱发过愁,心下是将银钱视作粪土,提一提便觉得俗气。也有些身上有带着铜臭贵妇,她通常是理都不理,只觉她们俗不可耐,俗气冲天,好生厌恶。
李立山家欲再加劝说,却被崔氏阻了,“好了,玠哥儿和珢哥儿该下学了。”
李立山家长叹一声,只好作罢。想那三爷虽然才高,但连考三科都不中,如今年岁是大了,也不知这科能不能中。只是三房国公府日子越发难熬了。
阿雾听得李立山家要出来,赶紧退了退,做出刚进院子模样,见她出来,唤了声,“李妈妈。”
“姐儿越发生得好了,身子可好些了?”
阿雾同李家敷衍了几句,自各做各事不提。
进得屋内,阿雾道:“太太这儿怎么个伺候人都没有,司书、司画呢,我进来时,连个守门儿都没看见。”
“司书老子娘病了,我准了她半日假,司画同小丫头取食盒去了。”崔氏解释道。
阿雾因心里有事,也不同崔氏多聊,崔氏手中又拿起针线,阿雾则以手支颐望着窗外神思。她记忆中,细细回忆了隆庆二十三年到她死隆庆三十三中,并没有听说安国公府出了中进士公子,想来她这爹爹前途堪忧。
至于三房钱财困顿就勿忧所料之外了。前世阿雾那等富贵出身,人人恨不得将好都给了她,饶是她心如七窍玲珑也体会不出钱财困窘之境,所以张嘴就是要做衣裳,却不想堂堂国公府三太太拮据如此。
想来也只有自己那今生爹爹中了进士,这一切才能有好转,阿雾自细细思量起可行不可行来。
稍会儿后,十三岁荣玠同十岁荣珢下学,来崔氏处问安,自又是一番热闹。
要说三房虽然寒碜,但三个子女却着实生得漂亮。这荣玠是光风霁月般人物,荣珢稚气未退,憨态可掬,见了就让人心生好感。
“妹妹可好些了,我和五哥正说给太太问了安就去瞧你。”说话是阿雾七哥荣珢。只见他从身后摸出一个竹雕寿山翁笔筒来,“下学时瞧见,妹妹可喜欢?”
这雕工粗陋,竹毛而涩,只那寿山翁憨顽可爱,略可品玩,似这等东西,哪里能入阿雾眼,但她见荣珢一脸期盼,心下微动,接了过来,“这寿山翁倒憨态可掬。”
荣玠一听,噗哧笑出声,知道阿雾是不喜了。
荣珢摸了摸后脑勺笑笑,“也不值当什么,改明儿我给妹妹再挑个好。”
一时司画取了食盒回来,崔氏笑看着他兄妹三人用饭,细心替他们张罗开来,自收拾了去上房伺候老太太不提。
“太太同咱们一起用了饭再去吧,不然伺候了老太太还不知哪时候才能用呢。”阿雾是一片好心。
此话一出,崔氏和玠、珢三人都诧异地看着阿雾,阿雾才了悟自己又多嘴说错了话。待崔氏去后,阿雾借着年小对玠、珢二人旁敲侧击,才知道,安国公老太太可不像平日做客那般慈善可亲,私下里待几个媳妇都甚严。她未用饭,哪个儿媳妇敢先用?
饭毕,玠、珢二人自回他们院子做功课去了,阿雾因无聊,也黏了跟去。也不打扰玠、珢二人,自要了笔墨纸砚,研墨练字。
说起字,又是阿雾一大遗憾。前世阿雾身子弱,腕无力,写字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欠缺些气势,于一心追求完美阿雾看来,实是人生一大败笔。想她京里排得上号才女,一手字却拿不出手,实为遗憾。
半晌,荣玠见阿雾埋头练字、心无旁骛,心下好奇,这妹妹他是知道,读书习字上毫无天赋,每日里练字也不过强为应付,不想今日却仿佛入了佳境,能静下心了。
荣玠旁暗暗查看阿雾描红,见她已描了一页虞世南、一页欧阳询、再一页颜真卿,目前描是柳公权。
荣玠暗自摇头,“贪多嚼不烂,妹妹何不专心只描一人,习其精髓?”
阿雾勾画出后一笔,才搁笔洗墨,拿手绢拭了拭额角汗水,足见其用心。这才回头笑着对荣玠道:“自古名家,羲、献、欧、虞、颜、柳,凡能各成一家,一点一画,面貌皆各有不同,神髓也全无相似,可想这书法出众者必要变其神貌,独成一体,方能出师。老杜说转益多师是吾师也,我这是想集各家之长,创吾之体也。”阿雾半玩笑半认真地道。
“哟,好大口气啊,看来咱们家要出第二个卫夫人了。”荣玠显然是不信。
习字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勿忧也不与他辩,只几年后再来看自己字,定叫他吃上一惊不可。
“何以独描欧、虞、颜、柳四家?”荣珢做完功课也来凑了一角。
“依我看,这四家就好比诗家中李、杜、韩、苏,四物中梅、兰、竹、菊,是神妙。”
“五哥,你瞧她口气,小小年纪就敢纵横指点大家。”荣珢不服,又道,“我却独爱黄山谷。”荣珢稚气憨顽,却偏偏爱装出一副小大人模样。
“各法入各眼。”荣玠身为哥哥,自然要和稀泥,“只是六妹功课似乎著有进益。”
阿雾一听就知道糟了,她这还是没能忍住卖弄。
但玠、珢二人未做他想,只当是阿雾忽然开窍了,儿郎总是难免心思粗放些。
作者有话要说: 表吝啬肥料呀,不然阿雾会越长越歪滴。 嘻嘻……媚眼,你们懂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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