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六章 智者之争
果然不出杨遇春所料，一听到衡阳、长沙、武汉的群众正在积极准备，迎接广西北上抗日军，广西方知道，自己的戏唱不下去了，应该收场。北上抗日，那是挤兑老蒋，要老蒋去抗日，桂军孤军北上，下场谁都知道。
正在这时，张治中来到了衡阳，派出一支小队，送了一封信来到祁东的桂军大本营，夏威看到信，知道，这位就是中央派来的闭幕大臣。
为了与张治中谈判，广西方相应的派出了白崇禧和刘斐，双方谈判地点就设在祁东县的谭子山。谭子山是湘桂线上的一个重要集镇，是湖南通往广西的必经之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境内山势险峻，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镇南有一小丘，形若弹丸，俗称弹子山。后因谐音演变为谭子山，镇因此而得名。
从广西开过来一趟火车，在火车后面加挂了两节车厢，在谭子山火车站取下来，推到副线上，副线的旁边，是几棵巨大的樟树，两节车厢停在樟树下，象两间绿色的小房子。这里就是谈判现场。
谭子山距离衡阳只有五十华里，张治中和杨遇春坐着在衡阳政府弄来的南宁生产的远程牌货车，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来到谭子山。司机说，这条路本来还不错，五六月大雨后，七月就是修路的时候，这两边一打仗，就把修路给耽误了，这不，整条路不是泥坑就是水凼。
看到桂方弄了两个车厢，挺象回事的样子，张治中笑道：“我们就一架货车，你看看人家，两节火车，比我们强多了！”
杨遇春说：“这就是实力，如果我估计不错，这个火车车厢一定会布置得象一个会议室，这才是真正的行营，能够行走的营房。”
听到杨遇春对行营的诠释，张治中笑了起来，说：“走，过去看看，我们的谈判对手是什么人，最好是白健生，如果是他，我们就可以不用谈了。”
“为什么？”杨遇春说。
“我这个同期的同学，冰雪聪明，我们只要一说话，他就知道我们的意思，很多东西，心领神会就行，不用说透，说透就不值钱。”张治中的话音未落，从火车车厢里钻出一个人，满脸笑容，双眼四周乱扫，不是白崇禧是谁。
“文白兄为何珊珊来迟，一会可要罚酒一杯！”白崇禧笑道。
“先谈正事。”张治中说。
“你都来了，还有什么正事，一开喝，我就让他们撤，喝完酒，人就已经退到永州。你看，你文白兄的面子够大了吧！”白崇禧笑道。
“不不不，不能撤，我这次来，就是跟健生你商量桂军如何进入河北抗日前线的问题，把一些线路和时间方面的细节敲定，也让沿途军民做好配合工作和接待工作。”张治中连忙打断白崇禧的话。
“文白兄是真想让我北上？那我可告诉你，贵州薛伯陵部出常德，过洞庭。我进长沙，下九江。广东陈真如出南昌，蔡廷锴出上饶。这一回，我们的目的要求不是很高，把湖南和江西弄得半独立就行。”白崇禧笑得象只胖狐狸。
张治中知道斗心眼，自己远远不是这个同班同学的对手，只好转而说其它：“来来来，健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助手，杨遇春中将。”
杨遇春立正，向白崇禧敬礼，人家可是上将。
“我知道你。”白崇禧说：“我在中南国跟陈维政主席、李明瑞副主席、郑进阶参谋长说起过你，说你是红军扔回大海的一粒珍珠，你的游击战能力，在目前的中国军界，堪称一流。”
杨遇春心里滑过一股暖流，自己在南京籍籍无名，抬头是白眼，低头是嘘声，没想到在遥远的中南国，却有人如此的高看自己。郑进阶，那是一期的学长，与孙元良、王仲廉、黄维等人同期，人家已经稳坐在中南国的总参位置上，自己还在这里人不人鬼不鬼的苦挨苦熬。
“白长官过誉了，柳青才疏学浅，还要请白长官多多指教。”杨遇春很恭敬的说。
“指教，那可不是我的事，你现成的老师就站在面前。文白兄，你草里拾珠，沙里淘金，有识人之德。”白崇禧说：“我知道你有个习惯，每次作战回去，把兵交给老蒋，从来不理会自己的下属会有什么结局。我跟你商量个事，你回去后，把你这个参谋长给我，我那里参谋人员奇缺，你这个参谋长去我那里，炮兵司令部参谋长和装甲兵司令部参谋长，随便挑。”
“哪有挖墙角挖到谈判桌上来的。”张治中笑道：“柳青还在中央军校高级班进修，要去你那也得毕业之后。”
“别读了别读了，你们中央军校校长，也就是团长水平。我第四集团军的参谋长徐启明，连正则班都不读了，回来打仗，你那个高级班还有什么读头。到我这之后，去中南国军官培训学校逛荡逛荡，是正经。”白崇禧笑意更盛，他是有意要打乱张治中的思路。
张治中一看不对路，再说下去连自己身边这个唯一的跟班也要不见，赶忙又把话叉开，说：“健生挺高级，还弄了个真正能走路的行营。不请我们进去看看。”
走进车厢，与之前想象的会议室完全不同。里面更象一个普通居家的厅堂，一个男子，正穿着短裤短褂，在小碳炉上爆炒着湖南老腊肉，红红的是酸辣椒，青色的是蒜苗，褐色透亮的是腊肉，一股浓香正在车厢里缭绕。
“哈哈哈哈，什么时候为章成了伙头军。”张治中认识刘斐，看到刘斐这个第四集团军的副参谋长这副打扮，很是觉得好笑。
“这是湖南，我的地盘，不吃一点湖南特色，那就是没有到湖南一游。你们先脱衣服，马上就好。”刘斐说。
“没听说过吃饭一定得脱光了才吃！”张治中笑了。
“不脱也行，就怕等会冒汗太多。”白崇禧笑嘻嘻的早就脱下了外衣，露出里面的线褂。
“你个穆斯林凑什么热闹？这可是猪肉！”张治中说。
“在保定读书时，哪一次加菜时，我吃得比你少？我这是猪肉穿肠过，真主心中坐。不象有些人，心里想的和口里说的完全两回事，明明不想让我打过去，还装模作样的要组织沿途群众欢迎。”白崇禧笑得很爽朗。
杨遇春心里好笑，斗嘴皮子，自己的长官还真不是他这个同期同学的对手。
“脱就脱，你白健生顶着个将军肚还敢脱，我不敢脱。”说着张治中也解开了上衣，露出小背心。
杨遇春可不敢这么放肆，走过去向刘斐自我介绍，帮忙摆碗筷，拿酒瓶。
“你就知道我要来邀请你北上？”张治中问。
“雕虫小技，引我北上，断我后路，让我首尾难顾。文白兄，越来越出息了，都会用计了。”白崇禧说。
“胡说，这就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张治中骂道：“开始不是你们哭着喊着要北上，这回让你们北上，又说是我们玩手段，你们这些家伙，除了疑神疑鬼，还有什么别的心思。我张文白是这种人吗？”
“我知道你张文白不会干这事，但是保不住你们的蒋校长要干，他可是什么绝户做什么。”白崇禧骂起人来也不含糊。
“这回露陷了吧，其实从开始，你们就没有打算过北上，只是在给军委会出难题。我承认，这回的难题我们之前解错了，上了你们的当，弄得现在全国上下都在骂国府是国贼，自己不抗日，还不允许别人抗日，特别是沈钧儒、章乃器、李公朴、邹韬奋、王造时、史良、沙千里这些人，骂得那才叫做难听，就差点没把蒋委员长的祖坟挖出来鞭尸。你别告诉我，这不是绝户计！这不就是想把老蒋搞得名声扫地，灰头土脸吗？我承认，这回的目的你们达到了。”张治中也不是笨蛋，自从杨遇春把情况给他一分析之后，他已经想得十分透彻，对桂系的阴谋，了然于心。
“我们这是顺乎民意，”白崇禧一副胜利者的嘴脸。
“问题是你们也不想想，如今外敌当前，你们不思团结，还在搞这些小动作，有意思吗？”张治中更进一步指出。
“当然有意思！”白崇禧说：“既然知道大敌当前，你们国府也没有对当前的大敌做了什么应该做的事，一天到晚不是去陕西打红军，就是在四川抢地盘，不然就是趁着胡汉民之死搞广东，还唆使反贼暗杀陈伯南，到底是谁在搞小动作。你张文白在上海跟日本人火拼过，我服你，但是，拼完之后呢？你自己知道！十九军牺牲将士得到了什么，国府又是怎么对待他们的？如果没有黄强把他们家的花园拿出来埋葬牺牲将士，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说起这个，张治中低下了头，当年，是他与十九路军在上海与日寇血战，结果，为了平息日本人的怒火，国府差点没把十九路军交给日本人，让日本人泄怒。这个过程，他张治中最清楚。叹了口气，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今日不同往惜，就不要再纠着不放了。”
白崇禧说：“今日我从湖南退兵，再出来就没那么容易，我告诉你，张文白，以后国府不要再跟我谈什么抗日，哪怕是日本人打到南京，我也不会再走出广西一步！”
“也不要这样偏激，健生你是懂道理的，国家有国家的难处，你要理解。”张治中已经听出了自己语言里的无力。
“行了，不说了，喝酒，等会的停战协议让你的杨高参和我的刘高参去弄。我退兵，从此广西兵不会再因为帮你们抗日走出广西。”白崇禧有点负气的说。
“也不能这样！国家需要时，该出山还得出山。”张治中说。
“不，我广西也不是烂抹布，想要了就捡起来抹两下，不要就扔掉。”白崇禧说。
两个人从一个要退兵，一个欢迎北上，发展到一个从此不再离开广西，另一个则极力主张出广西，外人听来，不知道到底谁代表桂方谁代表国府。
刘斐和杨遇春见过别人谈判，就没见过这种谈判，谈到最后，成了互相都在争取尽力达到对方最初的目的，甚至超额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