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滴血：
▲欲罢不能和从未有过：这两种感觉真是不知道哪种更糟糕▲
和三百多年前的工业革命时期相比,人类社会大都市的夜晚更添了生机勃勃的喧嚣,以及隐伏于其下醉生梦死的迷失。
极光开在夜生活最丰富多彩的第十一街区，和它奢华的装潢相对应的是极其严格的准入制度。试图进入它寻欢作乐的人们每每不得入，因此对它浮色掩盖下的神秘不断攀升着好奇心……直到十几名浑身血迹斑斑的人惊慌失措地冲出了极光的大门,边跑边不遗余力、声嘶力竭地惨叫着，混乱哆嗦的话语中不断蹦出“怪物”、“变态”、“杀光”等可怖字眼。
这次报警，警察来的速度非常快,快得好像……好像早有准备一样，且带队进入凶案现场处理的并不是身穿制服的警官,而是一群服饰各异但看上去不过是普通人的小队。
黄色的警戒带被严密地拉了起来,闻风赶至的记者们一脸兴奋狂热地逮住在场愿意和他们对话的人一通狂问,非常遗憾于最先冲出血案现场的受害人们全部被警方迅速隔离带走。
维克特走出酒吧大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人声鼎沸的混乱场景。
雷奥的步子走得很快，而且他直接拉开警戒带走了出去。旁边维持秩序的警察想要忠于职守地拦截并问询一二，却在看到自己上司使来的眼色后放任了他的离去。
“请问你……”一个距离雷奥最近的记者冲了上来。她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女,得天独厚的美艳外表让她在以往的采访经历中无往不胜,除了这次：
身材高大的黑发男人看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里的空无温度,就让美女记者在寒夜里忍不住瑟瑟而抖。她张了张嘴，竟记不起来自己刚刚想好的问题到底是什么，它们明明之前还在嘴边的……好像那个男人身上流露出的寒意，可以把人的思维都冻住。
慢了半拍的警察们围了上来，替男人拦住了所有的好奇和追问。
在这种混乱中又添混乱的情况下，维克特向前赶了几步，紧紧地跟着雷奥挤出了人群。他可不想等下被一群群记者或者警察又或者睁着无知双眼的其他人类拦下。而在越来越大的纷乱之中，没有人注意到：自酒吧门口走出的两行血色脚印中，有一行随着主人的渐行渐远悄然燃起了单薄的黑烟，紧接着消失在了街面上。
雷奥双手插着兜越走越快。他自从走出了极光大门就一言不发，萦绕在他周身拒人千里的生人勿近感都快凝成实质了。
“雷奥！”维克特大声地喊了他一声。
但猎人充耳不闻，连脚步的速度都没有放慢。他们已经走出了第十一街区。感谢大都市里的人情淡漠，极光门口那堆乱七八糟的吵吵嚷嚷已经被距离完全隔绝在外，无法影响到这里的平静。
“你好歹要告诉我，我们要去哪儿吧？”维克特说话带上了喘气。早知道会这样，他还不如留在极光，让路易送他回家好了。
雷奥依然一言不发。他沉默地走在前面，宽阔的肩背挺直而又孤寂，黑沉沉得连光都照不进去。
维克特狠狠地喘了两口气，然后紧追了他几步，用力地拽住了他的袖子。如果搁在平时，雷奥下一秒就会把自己的袖子扯回去。但现在他仿佛没有感受到袖子上的重量一样，脚步不曾放慢地继续向前走着。
维克特放弃了再次叫他的打算，垂头丧气地跟着他的脚步，觉得自己可悲得像是被不情愿地溜着的一只犬科动物。好在他把雷奥的衣袖抓的很稳，多少弥补了行走带来的体力损耗。
就在他在心底第一百次地咒骂那个把他变成了孱弱人类的该死封印时，走在他前面的男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终于停下了脚步。
松开了他的衣角，维克特立马不顾形象地坐到了地上。
他们头顶上的星空寂寥，银月隐藏在阴云的背后，身边的街景不再繁华，点缀着安静的灯光。
“才走到这儿吗？”猎人说。
“………………”维克特紧喘了好几口气后才说，“什么叫‘才’？我们走了少说也有一个小时了！再走都要走出市区了！”
“是吗？”雷奥在他身边坐下，他脸上的线条终于柔软了一些。
“你怎么突然……”维克特问出了半句话就住了嘴。他想，他知道雷奥为什么会这样的原因了：是因为那些血。
在那样酣畅淋漓的杀戮后，身处血液的海洋包围，从未吸食过人类和血族的血，与本性相依而存、造就了他拥有如此强大力量的血脉下被苦苦压抑的渴血症……
尝过一次鲜血滋味的欲罢不能，和从未尝过甘美生命之源的煎熬想象——维克特不知道这两种滋味究竟哪一个才更加难以忍受。
“你以前经常这样吗？”维克特轻声问他。
雷奥没有回答，而是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在微弱的星光下，他的手呈现出一种异于常人的苍白，但又不同于吸血鬼那种毫无血色的惨白。就在一个多小时前，它们还像是在黑红色的血水中洗过一样，而现在已经干净得完全看不出杀戮过的痕迹。
“以后不要这样跟着我。”猎人沉默了半天后说。
“没关系，”维克特大大咧咧地说，“你忘了？你就是咬了我也吸不到我的血的。”
雷奥转过头去看他，之前空无温度也空无感情的眼睛终于找到了聚焦点。然后，他伸手碰了一下维克特的眉角：有一颗小小的水珠顺着他的指尖颤巍巍地滚下，在他的指腹上滑出一段小小的水痕后，悄无声息地滚落到地面上。
维克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先是反射性地后退了一些，在想到此人一向想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的个性后，又期期艾艾地向前蹭了蹭。
但还没等他感到雷奥指尖的温度，猎人就很快收回了手。
“都是汗。”雷奥平淡地说。
“我跟着你走了一个小时了好么！”维克特郁闷地说。他有着不小的洁癖，被雷奥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浑身走得都是汗，现在再被风一吹，那股深秋冷风带来的寒意挡都挡不住地往他身体里面钻。
“哈啾——”亲王殿下打出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喷嚏，非常忧心于自己的封印能否挡得住感冒病毒的侵袭，并且一想到自己大概会是第一个染上感冒的血族就止不住的心塞。
但还没等他打出第二个喷嚏，一件黑色的大衣兜头砸了过来。
维克特有些愣神地抱着同伴的衣服，雷奥则一脸的面无表情，仿佛他出门时穿的就只是一件烟灰色的薄毛衣，那件黑色大衣跟他毫无关系一样。
“给我穿的？”维克特虽然这么问着，但动作可丝毫不慢，生怕同居人刚刚的动作只是心血来潮，飞快地把雷奥的大衣穿在了身上，先造成既定事实再说。
猎人的身材比他稍微高大一些，所以大衣叠大衣的穿法倒变得合适起来了。
他们又在街道旁边坐了一会儿，直到维克特的呼吸平顺了一些，雷奥才重新站起身来，向着来时的道路折返。不过，他这次走的没那么快了。
维克特没精打采地跟在他后面，为刚刚想到的事情郁闷不已：“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事情？”
“什么？”雷奥问。
“我们的车，”维克特哀叹，“我们的车还停在极光门口！”
雷奥没有说话，显然觉得对他这个说法没什么好辩驳的。
“现在要重新走回去吗？”维克特的语气愈发悲惨了，“这里都要到郊区了吧？我们走回极光然后开车回家会不会都12点了？”他探头探脑地向后看了一眼：“这个鬼地方连辆出租车都没有！他们晚上就不用上班挣钱了吗？我一定要向交通厅投诉他们。”
雷奥还是没有说话，似乎已经很熟悉重新走回去这个程序了。
“你要是肯让我开车的话，一开始我就可以开车跟着你，说不定我们现在都快到家了。”维克特越说越觉得累，“喝杯果汁洗个澡再美美地睡上一觉……”
他们用了比来时更多的时间才回到极光，不过这也并不全是坏事。至少等他们回去的时候，酒吧门口之前被拥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已经散去了，只剩下一道警戒带戒备森严地留在那里，昭示着这里刚刚发生了一起惨烈的血案。
维克特一看到雷奥的那辆路虎，就用尽了自己现在还有的全部热情扑了过去，不等它的主人开门就抱着一侧的后视镜不撒手，情真意切地吐露心声：“我发誓再也不离开你了，小宝贝儿！”
雷奥打开车门，揪起维克特把他塞到副驾驶里，再狠狠地甩上了车门。
等他发动车子后，果不其然地在旁边的座位上看到了摊成一滩的同伴。
“你该锻炼了，”雷奥说，“体力太差。”
“开车开车，”维克特气若游丝地说，“我又不是吸血鬼猎人，要……要什么锻炼啊。”
他是个吸血鬼，吸血鬼也不用锻炼。只要他能解开封印，别说在伦敦市里走两个小时，就是让他飞两个小时都不在话下。
一想到自己身上的封印，维克特就觉得糟心不已：雷奥看上去已经完全忘记这回事了，只要有吸血鬼能让他杀着消遣，他才顾不上管别的事情呢……不过说起来他现在正在追着的线索全部都和十三圣器有关，说不定还真能顺带着帮自己解开封印。
但是，解开封印之后呢？
维克特仰靠在座椅靠背上，目光放空地盯着车顶看。
——解开封印之后，要打上一架吗？
在刚认识雷奥的时候，他无数次迫切地希望自己能解开封印，然后狠狠地把那个只知道不讲理的暴徒收拾一顿，至少要先教他学会好好说话。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想法变得没那么强烈了。
……路易说的对，维克特用一只手拨着自己的头发，心不在焉地想：雷奥是个好人……想想他都救了自己多少次吧，除了现在不知道在哪儿逍遥快活的老爹外，大概没人能做到这个了。
就在维克特快要神游天外时，雷奥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
“到了。”他说，把车子停在了酒店的停车场里。
维克特一从暖气大开的车上下来，就裹紧了自己身上的两件大衣，在看到雷奥只穿了一件薄毛衣后，才后知后觉地问他：“你冷不冷，要不要把衣服还给你？”
雷奥看了他一眼：“穿着吧。”
“我们再在这里住两天就能搬回家了，”维克特说，“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个小惊喜。”他指的是自己自作主张给雷奥买的那具金丝楠棺材，语气里有着不加掩饰的小小得意。
“你和我住一起。”雷奥说。
维克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撒旦耶稣敌基督上帝在上，这是他们中的谁给自己不计前嫌也不求回报地做好事的回报吗？是那具金丝楠棺材在向自己挥手吗？早知道这样，他就去买一个更贵的棺材了。
雷奥看了一眼没有立刻回答自己的同居人，补充道：“你可以买个床放卧室里，喜欢睡地板也行。”
招手的棺材马上不见了……维克特扯了下唇角硬挤出一个微笑，内心咆哮着怒吼：谁会想睡床和地板啊！我想睡棺材！！！
然后他乖乖地对雷奥说：“好的。”
因为希望落空，维克特直到进了电梯，情绪都不是很高。不过电梯的镜面厢壁很快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想起了悬挂在极光天花板上的那面巨大、诡异的镜子。
“雷奥……”犹豫了一下，维克特还是喊住了同伴的名字，觉得哪怕自己再被他嘲笑成公主殿下或者女人，也很有必要向他提醒一下那个镜子。
这时候，电梯门打开了，雷奥先走出了电梯，随后才问道：“什么事？”
维克特跟他一起走了出去，但还没等他开口，整个走廊的灯就晃动着熄灭了！
雷奥一把把他摁在了自己身后。
走廊上的灯很快重新亮了起来，但雷奥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慢慢地把手覆上了后背上的剑柄。
“这是……”躲在他身后的维克特震惊地看着走廊。
走廊的两侧本来应该是一间间的房门，但现在全变成了一大片绵延不断的银色。原本应该是墙壁和房门的地方，全部变成了一眼望不到边际的：
镜子。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还没过就木有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