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滴血：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条法则在哪里都是通用的▲
跟一开始下石阶的时候相比，维克特和雷奥离得更近了一点。
现在不过是秋天，天气怎么就冷得这么见鬼了呢？他又往雷奥那边靠了一点。在这个幽深寒冷并且不断向下延展的通道里，和他结伴同行的男人身上有一种令人信任和温暖的东西。
也许是因为他是个半血族，所以体温会比血族要高一点点的缘故，维克特不合时宜地想到。
尽管借着同伴的身影和体温壮胆，维克特嘴上依然没有少说一句：“既然现在觉得饿了，之前我们在饭店里吃饭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多吃一点？”
“那不叫饭店，”雷奥固执地说，“连一分熟的牛排都没有。”
听了这句话，维克特才突然明白他说的“饿”是什么意思了：他今天没有摄取到足够的血液。
——人类果然是个容易堕落的种族，他当人类还不到一个月，就已经懈怠得以为自己不是个血族了。
而意识到雷奥今天没吃晚饭这个事实让他觉得有些担心：“你还好吗？……我是说，你没有吃饭，会不会低血糖什么的？”
雷奥没理他。
“你应该知道的，即便你咬我一口也吸不到什么血的。”维克特更加担心地说。不过他担心的方向不是可能会被吸血，而是怀揣着自己没有血给对方吸会不会造成战力下降这种大公无私的情怀。
雷奥显然没把他想得那么高尚：“我不用吸血。现在，安静。”
这句话被他说得格外冷冰冰地，刚才融洽的聊天气氛都因此被一扫而空了。
“安静”这个词可没有“闭嘴”这个词重，所以维克特虽然听出了他话中的不豫，但过了一会儿还是喊住了他：“雷奥……”
“你最好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雷奥身上冷冰冰的意味还没有褪掉，不知道刚刚那句话里的哪个字眼戳痛了他。
“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维克特说，“我们走了这么久，一直都没有走到地堡门口。”他停下了步子，把注意力放到了脚下的石阶上：它们身上还带着魔法纹阵，在昏暗的光线中暧昧地若隐若现着优雅的线条。
“你发现了什么？”雷奥问，停下了脚步。在停下来之后，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头顶上的浓重漆黑。
“还不太好说，这里太暗了，我看不清楚石头上的魔法纹阵。”维克特边说边蹲了下来，想要凑近石梯一些，“你带手电筒了吗？”
不过这句话问出口后，不用他回答，维克特就知道了问错了人：一个半血族有没有夜视能力？答案当然是有。
所以他飞快地改了口：“哥们儿，借个火……你不是能让手着起来吗？再来一次吧。”
雷奥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个东西，递给了维克特。
是那支古董手机。
维克特摁亮了屏幕，不怎么满意地说：“你这个手机真的老掉牙了，连个手电筒的功能都没有。这也不能怪它，谁让它连个摄像头都没有呢。”
他一边费劲地借着屏幕发散出的微弱光源去看石头上的纹路——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做到这个他都快把脸贴在地上了，一边抱怨道：“你不愿意换手机这没什么，好歹给我买一个吧？只要能玩线上游戏的那种就可以了。还有你为什么不带我们接任务用那个平板电脑？最起码它的屏幕比较大也比较亮吧？”
“你看我能装得下吗？”雷奥不耐烦地说。
“我可以替你装啊。”维克特积极地建议道。
“你看出什么来了？”雷奥没理他的建议，抬脚点了点维克特正在看的石板，脚尖差点儿蹭到他脸上去。
……这家伙的字典里就没有“礼貌”这个词，维克特压下脱口而出的不满，站起身来，在心里劝慰自己现在还要依靠这个暴君来保护自己的小命，所以没必要因为这点儿小事和他翻脸。
“魔法阵被改了。”他说，“这本来是用来照明的，但却被人改成了空间和镜像叠加的魔法阵。”
当初在绘制这些魔法纹阵的时候，维克特下了一番大力气和花了大价码去买施法材料，毕竟那时候的他想保留这个好玩的小把戏至少一千年来着。想必这也导致入侵者在对这些魔法纹阵进行改造的时候，起码在材料的准备上不用多费什么心思。
如果他知道三百年后人类就能用电力、玻璃、金属还有一些别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搞出来廉价的替代品的话，他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而如果他知道三百多年后这玩意儿会被改造成困住他的大麻烦，他更不会这么做的！
雷奥耸了下肩：“那又如何？”
维克特有点呆滞地看着他，在昏暗中这个男人的眼神依然锐利得分明：“那又如何？”他重复着对方说过的话，然后气愤地提高了些音量：“你到底有没有常识？这是个被人动过手脚的魔法阵，而且我们走了多远它们就有多少个！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反正总会有东西让我杀的。”雷奥慢腾腾地说，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不管是谁在搞鬼，我们都会见到的，然后杀了他就可以回家了。”
维克特盯了他两秒钟，然后放弃般地再次摁亮了手机屏幕：“我看看有没有办法从这里出去。”
但还没等他蹲下身去，就被人拽住了领子，粗暴地往上推搡了好几个台阶……他差点儿站不稳地摔倒在地。
维克特这次没顾得上去抱怨什么，因为就在他被推开的下一秒，从头顶上的未知领域里重重地落下了一个庞然大物，砸得脚下的石阶都在轻微地颤抖了。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却不太害怕。
因为雷奥挡在了他前面，高大挺拔的背影把他完完全全地遮了个严严实实。
不同于失去夜视能力的维克特，雷奥能清晰地看到落下来的怪物是什么。
那是一条一眼看不全首尾的虫子。虫子有着圆润的身材和莹白色的柔软外壳，两排用于支撑它行动的小细爪羞涩地藏在软软的肚皮下面。这让它虽然快要和成年男子一样高了，但看起来仍然白滚滚得相当无害。
虽然长期生活在地下，虫子身上却不合时宜地带着一层薄薄的荧光，在它砸落下来之后就慢慢渲染了这一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看上去一点儿都不怕什么天敌过来拿它果腹。
“来了个小可爱？”维克特在雷奥身后探头探脑地说，借着虫子身上的光，他渐渐看清楚了它的样子。
他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养过这样的、或者类似的宠物，这太不符合他的审美了。要是个魔化后的杜宾还比较能讨得这位亲王殿下的欢心。
像是听到了并且不满于他这个评价，虫子略微抬高同样圆滚滚的头部，然后猛地冲到了雷奥面前，咆哮着长大了完全能塞进去一个人的狰狞巨口：那口中居然不合生物学常识地长满了一圈一圈的、密密麻麻的尖锐利齿，一层层地翻卷过去，形成了一朵堆叠在一起还冒着寒光的凶狠食人花。
维克特用比虫子张开口器更快的速度缩回到了雷奥身后，他可不想沾染到从那个软体怪物口中喷出的一丁点儿黏液涎水。
“……这实在是太恶心了，”有着洁癖的血族亲王痛苦地说，“我不信你现在还能感到饿。”
雷奥站在那里，一步都没有退缩，夹杂着腥臭味道扑面而来的黏液在距离他几公分的地方绕道而行，仿佛他面前有一个什么透明屏障似的。
“我现在胃口好极了。”猎人充满感情地说。
***
然后他心情很好地反手拔出那把看起来有些过长的十字剑，维克特甚至没看清楚他的动作，就先听到了一阵高频率的凄惨刺耳尖鸣。
它一定很疼，维克特有点同情地想，因为他们脚下的石板都在随着虫子的翻滚震动不已。
那把十字剑还好好地被拿在它主人的手中，雷奥连拿着它的姿势都随随便便的，闲适的样子就差在手里点一根事后烟了。
“你就不能给它一个痛快吗？”维克特说，“它会不会把这里撞塌？”
头部受到了重创的虫子在伤口处奔涌而出着粘稠的白色-体-液，饱受疼痛的驱动在胡乱撞击着两侧的石壁，却不敢再向雷奥发动起什么进攻。
维克特仔细地躲在同居人的背后，生怕虫子甩出来的体-液沾到自己刚洗好的大衣上面。
“不。”雷奥说，然后一脚踩上了虫子的脑袋。
刚刚还在翻滚的虫子立马僵直了，它甚至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那一圈圈的尖牙都收拢到口器里去，大气都不敢出地僵硬在雷奥这尊煞神脚下。
……他真是一本能在最快时间里教会你学习什么叫“识时务为俊杰”的最好教科书，维克特想，连怪物都要遵循这个暴君定下的规矩。
雷奥不费什么劲儿地翻身坐到了虫子身上，然后冲维克特点了下头，示意对方坐到自己背后去。
维克特看了看此刻乖顺无比的虫子，又看了看它身上还没有止住体-液乱流的巨大伤口，内心非常不情愿拿它当代步工具：“我……”
“滚上来。”雷奥说。
维克特立刻屈服了。
雷奥把剑横放在虫子类比于人类应该是颈部的地方，用一种能称得上是和蔼的态度说：“我只说一遍：向下走。”
虫子瑟缩了一下，然后风驰电掣地向石阶下面冲去。
维克特紧紧抓住雷奥的外套，大衣的呢子质地有些粗糙，但是却给他带来了想不到的安心。
他一开始以为这个通道很狭窄，但显然要比他想象中的大，而且抬头向上望去仿佛没有尽头的样子。真不知道这只虫子是怎么想不开才会落到他们面前来的，从后面它的表现来看它并不想自杀或者自寻死路。而它那两排缩在肚子下面的小细爪子也不是拿来装饰用的，现在正带着他们跑的飞快，在石阶上留下了一长溜细密的悉悉索索声。
想必一开始他们从头顶上听到的异响，就是它弄出来的。
等到虫子跑出去一段不短的距离后，维克特才不得不承认雷奥拿虫子代步的主意真是棒极了：他们和它邂逅时连一半的路程都没走，如果靠俩人一步步地走，还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去。
随着向地下的越来越深入，空气里的潮湿也越来越重了。血族不喜欢阳光和暴晒带来的干燥，但是也不喜欢这种黏腻的湿哒哒。
“我敢打赌这里已经不是地堡了。”维克特说。虫子因为受到了架在脖子上那把剑的激励而跑得飞快，这让他不得不凑在雷奥的耳边说出这句话，不然说出口的话语就会被带起的风声吹走了。
“那还会有吸血鬼吗？”雷奥也提高了一点音量说话。
“我怎么知道？”维克特有些心虚地说，毕竟他就是个活生生的吸血鬼，“虫子还不够你杀的吗？”
虫子听到这句话后跑得更快了。
骑虫历险记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水汽的愈发厚重他们脚下的石阶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平坦的小道，不再继续往下而是改为向前延伸，并且传来了潺潺的水声。
虫子又往前冲了一顿距离后踌躇着放慢了速度，到最后更是逡巡着不愿意往前走了。
这时候他们所处的地方已经变成了视野开阔了许多的水道，水流并不是很深的样子，连虫子的细爪子都没能完全淹没住。
雷奥翻身从虫子身上下去，毫不在意水流可能会弄脏自己的鞋子。
维克特纠结地看着和“干净”这两个字扯不上任何关系的水道，为了不被再骂一声“滚下来”咬了咬牙，闭上眼睛跳了下去。
……我就知道！他愤愤地想，淹没到他脚踝的水流冰冷又阴湿，被打湿的裤脚贴在皮肤上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雷奥转身回去，对着辛辛苦苦带他们来到这里的虫子说：“谢了。”
维克特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还能看到雷奥这么讲文明、懂礼貌的一面。
但还没等他惊讶太久，雷奥就冲虫子打了个响指：有一缕细弱的银白色火焰应声而生，柔弱无比地在空中飘飘荡荡着，看似缓慢但却迅速地在虫子头部被豁开的那个大伤口处一闪而没。
接着“轰”地一声，一条巨大的火龙从虫子内部瞬间烧遍了它的全身！
虫子高亢而又尖锐的惨鸣声一声比一声刺耳地响起，但很快地就戛然而止了。
在它原先待的地方，有一小撮黑色的灰烬沉默地落到了下面的水流中。那缕在短短几秒钟就能烧没了一只庞然大物的火焰，在经过了这场杀戮后并没有变大多少，仍然带着一副无事可成的娇弱飘荡在空中，颤巍巍地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雷奥又打了个响指，那缕火焰“噗”地一声消散在空气中。
维克特才不信它熄灭了呢，而且他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情：这个男人不是不懂礼貌，而是他的礼貌只被用在他准备大开杀戒的时候用。
想想这只虫子！还有想想被活生生扯掉一只蝠翼的阿穆兰塔！
“你的感谢方式真是……真是与众不同，”维克特有些结巴地说，“以后你可千万别感谢我。”
“你有什么好谢的？”雷奥反问。
“我好歹也照顾着你的起居，而且做了很多家务好吗？”维克特不满地说。
“哦，那是你的分内之事。”雷奥不客气地说。
“我是你的客户，不是你的保姆！”维克特提醒他。
“你欠我钱。”雷奥也提醒他。
维克特不愿在这个问题和他多争论，反正最后总会回到“谁的拳头大谁有理”上去。他错开目光，发现那一小撮落到水里的灰烬在水流的带动下正在缓慢地向前方漂去。
“雷奥，”他示意同伴去看水流的方向，“水是流动的。”
雷奥眯了下眼睛。
“我觉得我们在捉住那个虫子的时候，应该让它往回赶路。”维克特说，“毕竟我们受雇解决的是地堡失踪事件，可不是穿过一长溜的空间法阵后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他本能地觉得水流的方向有着什么最好避而远之的东西。
雷奥没听他的，而是往前走了两步，然后用剑尖挑起了一个小巧的金属物。这是一把最新型号的手枪，上面还刻着S.S.D的缩写：特别事务司。
维克特不愿意相信自己所见地盯着那把枪看了一会儿：“……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雷奥把枪丢回水里，收剑入鞘，跟着水流的方向向前走去。
维克特为难地看了看险途未卜的前面，又看了看可能再落下几只张开嘴就能轻松吃下两个他的“小可爱”的后路，从腰里拔出了那把聊胜于无的手枪：“我觉得你应该把剑拔-出-来严加戒备比较好。”
雷奥没理他也没有停下来等他的意思，笃定地向前走去。
“或者把你刚刚召唤的小火苗再叫出来也好啊……”维克特加快了步子，不想和同居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太远。
雷奥非但没有拔剑也没有召唤元素生物，反而换了个双手插兜的姿势，休闲得像是去度假——如果忽视他们周围黑魆魆的环境、脚下阴冷寒湿的水流还有不知何时起弥散在鼻端淡淡的腥味的话。
“你……你一定要保护我，”维克特蹿到了雷奥身边，伸手拉住了他的大衣下摆，“你快发誓！”
“好的公主殿下。”雷奥敷衍地说，把自己的衣角用力地拽回来。
……我明明是亲王殿下，维克特腹诽道，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跟雷奥说。被拉出了攥在手里的衣角后，他只好又挨近了雷奥一点。
水面渐渐地抬高了，水流的幅度也变大了，在水面上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漩涡，不怀好意地指引着他们不断向前再向前。
维克特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浓郁的湿气混着越来越明显的腥味钻进他的鼻腔里，呛得他不是很舒服。他看了一眼雷奥，男人的背影依然挺拔卓立，这让他多少放心下来。
他会保护我的，维克特想，就像他前几次做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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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事务司：Special Services Division，缩写为：S.S.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