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婵盈再见罗成,虽然满腹心事,却又无从说起,他站在她面前,跟她说着话,可是她却又感觉他虽然在这里,但是完全与自己无关。单婵盈只觉得无限失落郁闷,甚至盼望着这会面快点结束。
罗成把玩着手中马鞭,缓缓的道:“这次的东征之师号称有百万之众,若是能够一举攻下高句丽,那么对于突厥及西域诸国都会有很大的震慑作用,也算是一场一劳永逸的战事,虽然代价大了点,我倒是蛮期待的。我去过北边,边境上的百姓的日子都很凄惨,如果能够有一场战争,可以结束他们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就算是要付出代价,也是值得的,这也算是以战止战吧。以前,我认为武功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要靠文治与道德,可是现在发现,以暴制暴才是最直截了当的方式。”他说起这番话,思绪不觉飞回阴山上那个大雪的夜晚,雪花在火盆上飞舞,一触即化,明灭绚烂。当时宇文宁对他说以暴制暴,他很是不以为然,现在她……他眸子一黯,却只在那情绪里沉浸片刻,便止住了自己思绪,心中轻叹几声。
单婵盈安静的听他说完,看着他脸上神色的变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罗成淡淡一笑,瞩目单婵盈,说道:“瞧你鼻子都冻红了,这林子里风大,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心心念念,盼了那么久,感受到的却只有疏离,并无一丝快乐,单婵盈强忍心中酸涩,勉强笑道:“不用了,你去打猎吧,我自己回去就好。”言罢调转马头,打马便走。
罗成纵马追去,唤了她几声,单婵盈头也不回,扬声道:“真的不用,你回去吧。”
罗成便停了下来,恰好樊虎打马而来,远远瞧见罗成,道:“罗兄弟原来在这里,教我好找,还不快来,大伙都等着你呢。”
罗成忙含笑道:“方才遇上单姑娘,聊了几句,就耽误了,樊大哥请前面带路,我这就来。”
樊虎看了一圈,不见单婵盈,便问道:“单姑娘人呢,怎么不见?”
罗成道:“她先回去了。”
樊夫人与裴碧菡在山道上游玩一番,便折回了山下草庐里就火取暖,正闲聊着,只见单婵盈挑了帘子进来,一双眸子微微有些发红,竟像是哭过了,樊夫人微微纳罕,却也不便问,裴碧菡大约猜到缘故,因笑着拉单婵盈在火炉旁坐下,故意替她掩饰道:“瞧瞧这双手,冷的冰块似的,外头风大吧,把眼睛都吹红了,可别再揉了,仔细揉搓肿了,倒是猎到了什么没有?”
单婵盈自然明白,亦怕自己露出了端倪惹人嘲笑,便笑笑的说:“林子里风大又冷,我进去转了一圈,猎物们大概都躲起来了,什么也没抓到,就回来了。”
樊夫人捧了杯热茶过来,教她暖暖身子,单婵盈站起来接了,又道谢一番,才各自落座。裴碧菡瞧她这个模样,悬着的心略微放下些,便又鼓起兴致,跟樊夫人聊些家常,到底是有些心不在焉。单婵盈在一旁木木的坐着,慢慢啜着茶,不时递上一个笑脸,免得使自己显得过于落落不群。
晚间回到庄子上,单雄信一进门便吩咐人把猎获的青羊拿去煮了,裴碧菡约莫着他是要赏雪,在心里思量了一番,便教人把后院里一个小暖阁收拾出来,那暖阁外头植有几株红梅,此时正含苞待放,倒是个赏雪的好去处。她吩咐了一番,见丫头们收拾的差不多了,正要往前头院子里去搬那具古琴,忽然瞧见梅树下站着一人,雪光树影下,正踮着脚,攀折一枝红梅。
“婵盈。”
单婵盈折下那枝梅,送到裴碧菡面前,说道:“二嫂,你看这枝梅花插瓶好不好?”
裴碧菡眉目婉娈,和煦一笑,“很好,不过我想知道你还好吗?”
单婵盈眸子一暗,继而深吸了口气,幽幽一笑,歪着头说道:“二嫂,我已经想通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切还是但凭天意吧。”
裴碧菡微微叹了口气,道:“你能这样想很好。不过我却有点失望,我更想看见你是不轻易言弃,努力去争取。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遇见挫折,我从来都是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之,不管结果如何,至少不会给自己留下遗憾。”
单婵盈默然不语,慢慢转动着手中那枝梅花,枝头有两三个花苞已开放了,花瓣上的积雪簌簌而落,单婵盈把玩了一番,仰起脸望着裴碧菡浅浅一笑,“二嫂,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裴碧菡接过她手中那枝红梅,含笑道:“我去找个瓶子插上,不如你去我房里拿几个靠垫过来,这屋子里虽已烧了地龙,可一个冬天未用,只怕仍会冷。”
一时一切都齐备了,四人便俱落座,单雄信与裴元庆先说了些日间打猎的事情,期间裴元庆几次提及罗成马上功夫如何娴熟,又是如何一箭双雕同时射杀了两只雉鸡,单婵盈都留心听着,禁不住又生了几分神往。两人聊着不免又谈及政事,裴碧菡与单婵盈两个食量本就不大,此刻早已吃好了,因他们两个喝酒,看样子一时半会且结束不了,实在陪不住,就退了席,两人便在窗边已铺设好的矮榻上坐了。
裴碧菡因笑道:“你二哥是富贵闲人做惯了的,可是这家里的事终究要有人来操持,以前全部委托给单大伯,如今他身子骨实在支撑不住,说不得我来做,因吃了那些东西,怕难消克,一时半会也不敢睡,正好是个空。”便唤了个丫头,教去前头账房里把今年的账册都搬过来。
单婵盈笑道:“二哥娶了嫂子,才是最有福气的。我现在却有点想刘先生了,那一年二哥我把留下就走了,本来说是去大兴城看了花灯就回的,却是一走大半年,我跟着先生念书,学烧菜,制陶,晒制花果茶,又跟桃花姐姐学会了酿酒,织布,刺绣,捕鱼,从小没有娘亲,单氏一门又以武传家,二哥与爹爹闲了也不过是教我些棍棒弓马上的功夫,胡乱念几篇书罢了,没正经学过什么。那半年学的东西可真是多,也算是受益终生了。”
裴碧菡拿起一把小剪刀把爆了的烛花剪掉,道:“也是那一次,雄信与我哥哥才认识的吧。”
单婵盈点了点头,道:“是啊,听二哥说,他们还在大兴城惩治了一个恶和尚。”
裴碧菡搁下小剪刀,倒了两盅茶,一盅先给了单婵盈,自己才捧起另外一盅,含笑道:“那个和尚的事情我知道一些,也怪不得哥哥气闷,是爹爹太怕惹事了,需知有些人,你越是迁就他,他越是得寸进尺,以前在大兴,惯常打秋风的可真不少,应付那些人啊,我都是全套的本事。”
单婵盈噗嗤笑了,“嫂嫂你可真是风趣。”
两人正说着,丫头搬了帐薄走来,裴碧菡把炕桌上的茶具朝一旁挪了挪,腾出个位置好安放帐薄,笔墨纸砚并那个小巧的算筹,单婵盈忙把烛台朝她移近了些,一手托腮,歪着脑袋看她翻帐薄,“嫂嫂你可真是能干,我虽然跟着刘先生读了不少书,可是账本却看不来。”
裴碧菡一手握着账本凝神细看,一手把砚台朝单婵盈面前送了送,“先帮我磨一池墨吧,说到底,女孩子还是不会这些东西的好,没得沾染了俗气。”
单婵盈见左右并无清水,正懒得去取,一眼瞥见窗台上的雪花,便有了主意,伸手从窗台上抓了一捧雪花放在砚台里,慢慢磨着,裴碧菡笑道:“今日我也清雅一回。”
裴元庆听到了,撂下酒杯,哈哈笑道:“罢了,如此良辰美景,我们再谈那些政事,反倒辜负了这天地神秀,二哥,我奏一曲琴,你来舞剑可好?”
单婵盈却先拍手笑道:“好好好。”又去推裴碧菡道:“嫂子,你快休再算账了,我们一起去看裴贺哥哥奏琴,二哥舞剑可好?”
裴碧菡慢慢理了理鬓角,道:“我倒想去,只是这些事终究要有人做的,你去玩吧,把那个手炉捧上,外头冷着呢。”
单雄信拿了件斗篷给裴碧菡披上,拢住了她正握着笔的手,“这些账目又不着急,以后有时间再算,年底本来事情就多,你连日来十分忙碌,都清减了好些,今晚休息一下吧。”
单婵盈见她二哥说这些话,便忙忙的跟着裴元庆出了暖阁,看他调琴。一时屋子里只有他二人,裴碧菡浅浅一笑,转过身理了理单雄信的袍子交领处的褶皱,温柔注视着他,道:“年后便要预备蚕房的事情了,东西田庄也要打理春耕之事,更不得空,你跟哥哥左右便是在这院子里,我坐在这窗口,一抬眼就看见你们了,其实也是陪着你们玩呢。”
单雄信俯身搂住了她,胸口紧紧贴着她的后背,下颚在她鬓角边厮磨着,低声道:“碧菡,你自从嫁给我便一直忙碌,把单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得妻如你,单通何其幸也,要我怎么感谢你呢!”
裴碧菡娇羞无限,轻声道:“夫妻本是休戚与共的,这些都是我该做的,何必言谢,你快去吧,哥哥他们还等着你呢,看教丫头看见了笑话。”她轻轻推了推单雄信的手,单雄信却没有就走,又揽了她一会,才松开了手,依依不舍出了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