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得二人同意.名为燃心的僧人走到青衣女子面前.伸出右手两指并拢.口中急急一声敕喝.蓦地点向青衣女子眉心.
指尖与额头相接的刹那.青衣女子打了个激灵.隐约像是有某种力量窜进体内.待到她意识过來.却猛地发现体内灵力彷如冻结一般.任凭如何驱使.亦无法调动分毫.
蓄发僧人受到示意.慢慢放开了扼住琵琶骨的双手.青衣女子噌然跳开.下意识的扬手挥袖.然而指尖再无灵力涌动的感觉了.
她惶然审视全身.遽尔抬头.白腻的眉心赫然多了一点金色印记.像一抹细小的泪痕.又像双手合十的倒影.
青衣女子自是不知面上变化.她的双眸蓄满恨意.咬牙切齿道：“贼秃驴.你对我做了什么.”
燃心稽首一礼.面相祥和道：“女施主杀心太重.却不知收敛自持.老衲在你体内布了一道禁制禁锢修为.眼下你已与一般的凡人无异了”.
“什么.”青衣女子猝然失声.怔在当场.
修道者不计累年.乃至餐风饮露.为的就是一身修为道行.如果将一身道行禁锢.那么修道者等同废人.这个惩罚对于青衣女子來说不可谓不重.她有此举动.不足为怪.
气氛僵立片刻.青衣女子低垂着头.身上渐渐有一种名为戾气的东西蓄起.三个僧人也不怕她暴起发难.静静站与一旁“恭候”.
又过了一小会儿.三人已经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不料青衣女子身上戾气由浓转淡.反像豪雨中一堆柴火.渐渐化为了袅袅余烟.
这回轮到本无寺三僧愣了.他们难以置信的盯着青衣女子.灰袍僧人两眼圆睁.心道：“莫非这妖女真的被燃心师兄感化了.”
青衣女子缓缓抬起头.目中锐气尽去.像个书香门第的贤淑女子.这时看她眉心那点金色泪痕.不仅不显突兀.反倒有种相得益彰的恬淡之感.
三僧面面相觑.看不出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果她还有修为.也许通过神念能窥出居心一二.可她现在跟一普通人无异.脸上表情代表一切.哪怕是虚与委蛇.旁人也看不出什么不妥.
须臾过后.三人算是彻底放下了戒心.反正她已无半点修为.量其也掀不起什么大浪.姑且就视为真心悔过.
燃心僧人最为欢喜.他坚持的事情沒有出错.施施然退后三步.虔虔诚诚道：“女施主能放弃心中罪恶.真是善莫大焉.三界众生莫不幸然”.
青衣女子目光怔怔看着远方.充耳不闻身前言语.燃心僧人亦不感尴尬.招呼两名同门道：“我等这就返回宗门吧.”
“是.”灰袍僧人与蓄发僧人齐声应诺.随即三人将青衣女子簇拥在当中.灵力一荡.四人稳稳扶风直上.只消片刻.便成了天边的一团黑点.
这一行人离去.饱经蹂躏的荒原重归寂静.相距此地约一里的一蓬乱草中.簌簌传出细小的动静.一道黑色身影渐渐直起身來.陌生而阴鸷的一张面孔.但见他的目光从天边收回.转到腰间一枚铃铛法器上.长长出了口气.
与此同时.跃过荒原的山林里.幽静被突如其來的闯入者打破.一道蓝色身影猛地滚落林中.鸟兽争相逃窜.一副大难临头的情境.
“嘎吱”一根枯枝被压断.阴暗的林中挣扎起一道身形.是狼狈跌入进來的蓝袍人.从树叶的缝隙窥探.他的脸色苍白的跟死人一样.鼻息咻咻.时不时咳嗽两下.嘴角当即便溢出乌黑的淤血.
种种表象显示此人受了重伤.能坚持到这里.已是极为不易.只见他费尽力气端坐而起.有些疲软的双手摸向腰间.摸索了小一会儿.终于掏出两粒紫黑的丹丸.想也沒想就抛入口中.接着右手缩进袖中.拈出两块质地纯净的灵晶.深吸一口气.灵晶上的光芒登时往虎口处涌去.
调息了良久.蓝袍人的脸色才恢复些许血色.但总体來说依然很虚弱.他抛下手中罄尽的灵晶.气归丹田.双目慢慢睁开了來.
当是时.斜阳穿过林隙.正好有一抹光明映照出他的侧脸.赫然是亡命而逃的独孤度.
此时他威风丧尽.双眸之间尽是怨毒厉色.环顾全身一番后.像是做了一场大梦似的喃喃自语：“这不可能.不可能.老夫早已是通明境的强者.不过受了一遭小小的挫折.焉能撼动本尊境界……”.
说着说着.他遑然不顾元气大伤的躯体.强运元神.以内照之法审视己身.然而事实给予他的只是再一次打击通明境确已跌落.勉强够到照元中期.
从高处跌落的痛苦.远比从低处攀向高处苦难的多.尤其是心境上的落差.足以击溃一个人不屈的自尊.甚至再可怕一点.摧毁一个人的整个身心.
独孤度就是极自傲的人.不用百载便突破照元境界.成为俯视一干蝼蚁的通明境界强者.这种超人一等的优越.他足足享受了三十年.
三十年他满手血腥.成为令人色变的魔头.更多的弱者对他心生敬畏.他狂妄的内心愈发膨胀.渐渐有一种企图：要让三界众生都活在对自己的恐惧中.
这许是为魔的至高境界吧.听说亘古之前.便有一个大魔头稍有怒意.三界众生无不为之胆寒.只是岁月绵延.那些往事已成历史.魔头甚至连名字被淡忘了.
他堕入魔道那一日.偶然听闻后.甚为神往.乃至立心明志.但有一日身存天地间.必以此人为目标.做那三界畏惧的魔头.
可是.可是.今日一着不慎败北.性命丢了半条不说.境界竟跌至照元中期.奇耻大辱.实是在世第一耻辱.
独孤度脑海中回荡起那僧人的面孔.牙齿就不由自主咬的咯咯作响.心潮连番起伏.顿时牵连到内伤.“哇”的一口淤血吐出.
足足镇静一刻.独孤度才按住如火一样的心绪.然而目中阴毒之色依旧.口中喃喃道：“本无寺.本无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