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于兵营之中辗转反侧.郡主之事让他失眠了.他似乎预感到自己和郡主之间的关系又隐隐的向前推进了一步.他想阻止.想后退.却如被一双巨大的隐形之手向前推进着.不容抗拒.窗外一弯新月静悄悄的绽放.却不知黄妸此时此刻在哪里.李信少有的多愁善感起來.在思量着她是否也在某处看着那新月.
就在迷迷糊糊间.李信猛然起身.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的人物.那就是自己的堂兄李用.据说他与刘令誉几乎是脚前脚后出的京师.如何刘令誉已经到了太原多日.而李用却杳无音讯.
由于张石头杀妻案接二连三的波折.使得李信一直忽略了这个问題.直到夜深人静静下心來才想到了此节.李信立即派出游骑在山西境内以及太行山内外打探李用的消息.
次日一早.田复珍就來拉着他去太原城外视察.这回视察的重点有两处.一是玉麦田.二是煤矿.
首批的玉麦种子已经运抵太原.看着一袋袋黄橙橙的玉麦种子被倒出來.李信几乎可以闻到了丰收的味道.可身旁的田复珍神情却远不似李信那般开怀.
陪同视察的还有郭师爷.他一直负责场矿与太原知府衙门之间的联络工作.最近更是被派了联合商社的差事.加之张石头一案的表现.他现在俨然已经是李信身边核心圈的人物.人到万年才迎來了人生的重大转机.郭师爷倍感珍惜.做起事來兢兢业业.竟完全不似他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郭师爷与田复珍一般.望着几乎一眼看不到头的田地.面色也跟着凝重起來.李信终于注意到了两个人的严肃表情.
“玉麦眼看就可以播种.两位因何闷闷不乐.”
田复珍竟稍有的走神了.定定望着远处.沒有回答.郭师爷却叹了口气.
“传闻果真不假.大将军真是对农事一窍不通.”
李信闻言老脸一红.他那个时代城市里成长的人又有几个是懂得农事的.
“大将军难道就沒注意到.自开春以來到现在.这贼老天滴雨未下吗.”
的确.自打冬雪融化到现在.山西境内竟沒下一场雨.李信的心里咯噔一下子.整整一个春天都滴雨未下.这意味着什么.李信就算再不通农事也是知晓的.
“饥荒要來了.”
田复珍从走神中缓了过來.嘴里挤出了五个有气无力的字.听在李信耳朵里却直如晴天霹雳.但他还是寄希望于玉麦的成功大规模种植能够缓解灾情.
“咱们山西有玉麦种植.再不济也能顶上一阵子.”
却听一阵苦笑传來.“先不说大旱之际玉麦减产.就是收获也要等到秋后.而饥荒却是在眼前.大将军知道太原府的存余粮食还能坚持多少时日吗.”
说话的是郭师爷.他伸出右手食指來.用一种近似于悲戚的语调道:“一个月.就剩一个越的存粮了.”
李信知道.郭师爷说的不假.太原府尤其是几个重要城邑.经过流贼洗礼后.不管富户贫民都要接受官府的配给粮食.太原城的局面还好些.毕竟闯逆是将此当作自己的根据地來经营的.绝大多数的富户和贫民都幸免于难.而周边的州县就沒那么幸运了.
李信忽然一拍脑门.眼睛一亮.道:“不是还有麦子吗.到了六月间正好收获.”
岂知田复珍冷冷道:
“滴雨未下这田间的麦苗长出多少來.大将军岂能看不出”
李信这才注意到.很多地方大片大片斑秃一般的土黄色.而其中的几处无精打采的绿色想來便是成功发出的麦苗了.他指点这成片成片的土黄.
“难道这些秃地是……都是旱死的麦子.”
“麦收时节收不上來麦子.府库存粮又将告罄.饥荒不可避免了.”
三个人顿时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之中.就在他们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竟然要闹饥荒.而且留给他们的时间剩下了仅仅只有一个月.
这时.黄胜风尘仆仆的过來了.他亲自押着玉麦种子车队抵达太原.到现在也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
“大人们何时來的.也不通知小人一声.迎接來迟.恕罪恕罪.”
李信道:“不打招呼就是不想耽误你们的工作.眼看着夏季了.必须组织人手抢耕.争取将这些玉麦都种上.”
黄胜撸胳膊挽袖子.显然干劲正浓.
“城里城外的闲人们都可以雇來.甩开了干当也不是问題.照发工钱便是.”
郭师爷适时的给黄胜泼了一盆冷水.
“玉麦收获也是秋天了.眼看着就青黄不接.去岁的麦子多数都沒存活下來.到时候拿甚去喂百姓.”
黄胜的看法显然与几个人都大不相同.表情也带着不以为然.
“如今大明天下哪年不闹旱灾.今儿是山西.明儿就是陕西.后儿可能就是河南.百姓们吃不上粮.自有朝廷赈济……”看着黄胜那典型的一副商人嘴脸.百姓在他口里不过是挣钱的木偶和可以估算的数字.郭师爷唬着脸正想驳斥.却在黄胜连珠炮似的话语中插不进來.
“朝廷赈济不上.就让百姓们逃难就食去吧.等灾荒过了.上了秋.百姓自然便又都返回家乡.跟天上的大雁一般.诸位大人何必多操这一回心.”
李信和郭师爷不了解情况.田复珍做官日久.当然清楚.很多省份的官员.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们又有什么资格來斥责黄胜呢.
但是.刚刚还情绪高涨的黄胜神色却陡然一黯.“此番去直隶山东收购粮种.小人还得着一个消息.恐怕与咱们山西有关碍.”
直隶山东的消息能碍着山西什么事.李信让他直言.
“据闻.北方下來了很多粮贩子.大肆高价收购粮食.连种粮都不放过.价格高的离谱.囤粮的大户们都趁机狠狠的发了一笔横财.连带着咱们收购玉麦种子都比预算多花出了五成的银款.”
郭师爷虽然在瘟疫逃难前只是个师爷.但仍旧自诩读书人.对满口言利的商人都不屑一顾.
“无非是无良奸商准备囤积居奇.好发上一笔国难财.”
对于郭师爷话语中的敌意.黄胜只报之一笑.
“依小人判断.不只是国难财那么简单.囤积居奇只要是低价买进.而高价售出.那些粮贩的价格已经高的离谱.即便待灾荒时成倍出售.所得利润亦有限的很.而且如此明目张胆的扰乱行市.一般的商人可不敢如此胡为.”
李信听出黄胜话里有话.刚想问他重点.田复珍却脱口道:“难道和鞑子有关系.”
把北直隶山东的粮食收购一空.等饥荒來临之时.便是大罗金仙下凡都回天乏术了.一念及此李信竟出了一身冷汗.
黄胜却道:“是不是鞑子.小人不敢肯定.但有一点却是八.九不离十.”
“甚.”李信问道.
“这次在幕后策划收粮的当是范永斗无疑.”
郭师爷当即怒道:“这厮活腻了.就不怕朝廷收拾他.”
黄胜却又是一笑:“用不着朝廷收拾他.咱们大将军早就已经将他收拾的半死不活了.”
这话还要从去岁入冬说起.年前搞出的检查站沒收了诸多财货.但毕竟沒使家大业大的范家伤筋动骨.还指望着开了春.买通边地守将后.又可以大捞一笔.谁知李信平乱有功升任山西镇总兵.又实际掌控了山西的军政财税大权.对拒不配合联合商社的晋商课以重税.
这对以山西为大本营.盐铁皮革为主要商货的范永斗來说无异于灭顶之灾.黄胜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范永斗的现状.又看了一眼郭师爷.
“常言说.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范永斗与咱们大将军算是结下了死仇.为了不被困死.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全面倒向关外的建奴.因此.他大肆高价收购粮食的用意.实际上是十分可疑的.”
黄胜这一番分析.鞭辟入里.李信听的却是心惊肉跳.如果此言确实.倒像皇太极在下一盘大棋.与之相比自己搞的什么建奴大借款.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了.
很快.黄胜便又给李信泼了冷水.
“建奴大借款的计划.恐怕也进行不下去了.咱们计划着从建奴手中借款二百万两.而据小人所知.从关外经塞北出來的银子总计约合七十万两.这其中还包含被抢走的二十万两.也就是说只有五十万两真正到了咱们商社的腰包里.刨去投入到玉麦种子和场矿的银款之后.已经所剩无几.甚至在账面上的开销.比这还要多上一些.小人将到太原.本想到了城中在做汇报.此刻便都一并说了.”
从黄胜口中说出的这些信息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李信突然有种预感.在大明和满清之间.一场沒有硝烟看不到战场的厮杀已经拉开了帷幕.而这场厮杀的筹码则是大明黄河以北近千万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