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镇.初经大战.凋敝残破.总监宣大军务的李凤翔已然抵达.只等在昌平休整的三卫军赶來.李信便率师启程难返.这一日李信带着陆九十余骑出了宣府镇城.直往北地边墙而去.
可走到半路李信却突然改了主意.带着人又悄悄的返回了宣府镇.陆九跟随李信日久.对他此行目的早就猜的七七八八.只是其人一向少言寡语.一直不曾开口而已.而这回他见十三哥左右反复亦忍不住发问:“十三哥去而复返可是要见那……”
言及此处.两人心照不宣.李信点头.
“正是准备去见此人.只一时拿不定主意.还是先不见的好.”
“十三哥从未如此优柔寡断.见便见了.又有何难.”
在陆九看來一件很简单的事硬是被自家十三哥人为的想复杂了.对此颇不以为然.马蹄声疾.十几匹马于官道往南扬起漫天黄土.
李信陡然立马驻足.“我怀疑他已经叛变了.”
“叛变.”
一贯镇定如陆九都部淡定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如何可能.法师与你我兄弟在高阳时便已相识.又甘受危命深入虎穴.当沒有理由……”
陆九的分析也不是沒有道理.但这一回蒙古入寇.他身为鞑子军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在情报的反馈上.却有诸多掩饰不实之处.比如于吴三桂一节.便多有遮掩.
李信将担心说了出來.陆九却宽慰道:“十三哥官越做越大.胆子却越來越小.战场之上.情报难免有不实之处.退一万步讲.即便他心怀歹意.咱们兄弟又岂是易与之辈.”
在返回宣府镇的路上.一个想法亦在李信脑中成型.三卫军是时候组建一支情报部队了.而主管情报的人选.他想交给陆九來做.现在.他已经执掌一省军务.而陆九是自己唯一一个从马贼时代便一直紧随左右的老兄弟.便不想让他继续于战阵上厮杀.刀枪无眼.英勇如曹文诏者不也死于流贼乱军之中吗.
相比在战场之上.情报则是时人相对忽视的东西.疆臣督抚不重视情报的收集.与之相反.商人们则对此多为上心.往往一个消息的得知先后.便可因此而得到或损失大把大把银子.与此同理.战阵朝争岂非同样如此.
四月二十四.大军由宣府南下返回山西.这日过了平型关.由繁峙往代州的路上.但见成片的农田抛荒.每隔十几里便能见到的村庄也早都沒了人烟.流贼犯境.代州到繁峙一线受灾最重.几乎刮地三尺.将人口和能抢走的东西都抢绝了.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覆巢之下.百姓们便得一安乐窝也是奢侈之想了.”
田复珍眼见惨景如斯不禁感慨丛生.李信语文学的不好.可也能猜到他在哀叹民不聊生.田复珍在被俘于解救之后.深感再无面目苟活.几次欲自尽殉节.均被李信极是阻止.
李信一直苦劝都不得效果.直到近日他竟大有茅塞顿开之意.似乎想通了个中关节.亦开始积极参与到军中事务的处理中來.这让李信大感欣慰.自己的夹带里人才太少.这田复珍绝对是其中不可多得的一位.此人即是科举正途出身的进士.又兼具极为务实的性格.虽然曾获罪于朝中权贵.但也正基于此才有了一番与三卫军和他李信的际遇.否则.此时此刻怕是还在南京六部中苦熬挣扎呢.
“流贼犯境之后.大批百姓流离失所.眼瞅春耕已过.田地却还抛荒.恐怕山西今年要闹粮荒了.”
说起粮食來.这恐怕是接下來山西所要面临的最紧要问題了.岂知田复珍却摇头.似乎颇为讶异的看了李信一眼.
“不尽然.山西田地多是麦粟两季.麦子早在去岁上秋便已经耕种于田中.你我所见这抛荒田地之下.说不定正酝酿着数不清的麦苗.只可惜.麦子产量却是低了.亩产亦不过百斤.麦收后白面也只够吃上两月.”
李信听说田中多数已经种下了麦子.不由得大喜过望.先不说够吃多少时日.只要能解燃眉之急便总是好的.
“既然种麦.产量低.何不种水稻.”
水稻的出种率比小麦高.这一点李信是早就知道的.但话一出口.他仿佛又感受到了田复珍深深鄙视的目光.
只听田复珍又笑道:“大将军打仗内行.种地却是外行.山西地处北方.又多山地.难于灌溉.虽然朝廷大力扶持.却只在直隶.河南.山东几个省份有所成效.但修渠灌溉.投入过大.于岁入却是帮助不大.”
几次说了外行话.李信不禁一阵汗颜.看來明朝就由朝廷出钱.大力修建北方的灌溉系统.只是这几年流贼肆虐.恐怕都要荒废了.本就天灾不断.如此粮食减产将更加严重.每年所需粮食的缺口也就越大.
但是.他似乎从田复珍的话里能感觉到.此人并不赞同由朝廷推动的.在北方大搞灌溉.种植水稻的举措.
田复珍发现这位征西将军对种田应是一窍不通.这在以农立国的明朝可是稀罕物.于是便在山西农事上多说了几句.
“咱们山西这块地方.虽然种不得水稻.但夏麦秋粟.两茬粮食收上來亩产总有三百斤之多.比之江南稻麦两季虽然少了百多斤.可调配有方应付过几个灾年当不是问題.”
李信沉默有倾.田复珍自与其共事以來.多以匠作见长.于农事上却是第一次发表意见.
“还请田大人细说.”
谁料田复珍却摆手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说了也白说.”
李信一愣.的确.事实如此.以他山西镇总兵的权威.想在山西监理民事亦不可能.更何况区区一介陕西都司的镇抚.但他却仍旧想听一听田复珍的办法.
“如田大人是这山西的布政使.验看粮荒将至又当如何应对.”
田复珍便像早有成竹在胸一般.伸出了四个手指头來.
“无它.仅四个字.统收.统配.”
李信倒吸一口凉气.真要重新评估这货了.如不是知道他的底细.都要以为此人亦是穿越过來的.
田复珍简明扼要的说明了一下.所谓统收.通配和李信理解的大致不差.粮食由官署统一收拾.再由官署统一分配.如此当可最大限度的杜绝粮食因为土地归属而出现的分配不均.亦可最大限度的降低因为缺粮而饿死的人口.
此法利弊.于李信心里不言自明.困难时期的确可以解决大问題.但却绝不是长久之计.田复珍似乎也发现了李信不以为然的表情.亦自嘲笑道:“一家之言.做不得数.”
大军一路慢行.才过了忻州.李信便亲笔写了一封歪歪扭扭的秘奏.整篇文字都是用大白话写就.毫无美感可言.但啰嗦了一堆话.主旨却只有一个.
太原需要一个知府.希望皇帝考虑一下田复珍.并附上田复珍的简历一份.
这封秘奏的内容如果被田复珍见到.一定会全力阻止.因为这是武臣干政.实乃僭越.是犯了朝廷的大忌讳的.
但是这封秘奏于一日后放在大明天子朱由检的御案之上后.朱由检不但沒有动怒.反而当即下旨内阁.田复珍数战有功.擢升其为太原知府.任期一年.
这份圣旨让阁臣们猜不透皇帝的心思.太原知府可是肥缺.既然擢升田复珍补此缺.那便是有心提拔.可为何又限了任期为一年呢.
最后还是内阁大学士吏部尚书张四知的意见颇得大家赞同.总结一下就是八个字.“不可不用.不得不用.”
众人似乎明白了.也就是说皇帝实际上不希望此人补太原知府这个缺的.可又需要他來坐这个位置.于是便想了如此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让你坐上这个位置去干事.但却有限期.如套在脖子上的枷锁.一年后这个任命自然便可依旨取消.
一时之间.大家都以为揣摩到了皇帝的心思.这是内阁的老家伙们第一次沒有因为李信.而干预李信所在地方的地方官任命.即便这田复珍偏向于李信那又如何.一年之后你不照样得滚蛋.
而且吏部的官员为了讨张四知欢心.又为了强调这个任期的期限.特意将圣旨与公文一道发往太原.同时破例.允许田复珍毋须进京赴吏部参与铨选.而是接到公文和圣旨后就地任职.
其实.这也是他们自作主张而打的埋伏.一旦任官的规矩不和体制.将來即便他想赖着不走.这些手续上的疏漏和瑕疵都翻出來.均有可能是致命的一击.
三卫军终于得胜凯旋.顺利抵达太原.本地官绅举行了盛大的迎接仪式.而新乐公主朱徽妤则乘了一顶不起眼的小轿.悄悄进了太原城.返回太原府中.
恰恰此时.由京师一路赶來的传旨钦差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