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平私家医院的四楼.隔着玻璃间.朱七七看见了安详地躺在病床上的王老夫人.
朱七七本來是小跑着的.这个时候却猛地停下了步子.眼前的情景让她觉得太熟悉.因为就在昨天.她才刚刚告别了同样是躺在玻璃背后的病床上的王怜花.巴巴地赶到这里來.
朱七七本以为是奶奶聪明.猜到了自己现在进退两难的境地.才装病把自己“骗”过來.可是眼下……
朱七七看看躺在病床上的奶奶.她的神色还算是安详.皮肤还勉强算是依旧光洁.可是衣服发型却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奶奶的头发平整地贴在头下面.衣服也早就换了医院的病号服.她身体上却插着各色的管子.连着各式的电线比王怜花身上的更多.
病房里的心率监控仪的灯不停闪烁着.身边的医生护士有条不紊地忙进忙出.让朱七七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看这个样子.岂止是“有点严重”.简直是太严重了.她慌忙地抓着玛丽娅问东问西.
“玛丽娅.奶奶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严重.”
玛丽娅闪着眼睛.看见朱七七身后跟着沈浪和燕七这两个不认识的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朱七七看看他们.又拉着玛丽娅走出了两步.小声问她.
“玛丽娅.我看见桌子上有一碗干贝粥.奶奶是不是又喝了干贝粥.”
玛丽娅点点头.
“怎么这次这么严重呢.还到了这家私家医院.我记得上次我们是在公立医院住了一天就回去了.”
玛丽娅说：“Madam的病一直是这家医院看的.说來也奇怪.Madam好像早就知道要进医院一样.她说如果病了.要來江平医院休养”
“是么.奶奶不是干贝过敏吗.怎么说起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來.”
玛利亚眼睛里好像噙着泪水.她仍旧是用那浓重口音的广东话说：“小姐.这次Madam确实是干贝过敏了.可是转院不是因为干贝的事情.医生说的是.恐怕是因为Madam的年纪太大了.又因为什么心病.所以一病不起了.算是顺其自然的老人病吧.”
老人病.顺其自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
玛利亚补充说：“上次和你通电话的时候.Madam就一直在咳嗽.她这几天总说什么‘时间差不多了’.她‘要回家了’之类的话.说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结果你看.真的就晕过去了.”
朱七七不敢再细想.她看见玛丽娅的表情.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恐怕奶奶.或许真的是油尽灯枯了……
朱七七很犹豫.该不该将这里的情况告诉帝都的王玉关和柴云梦呢.虽然奶奶一直说不想见他们.可是.如果奶奶这一次真的有个好歹.不就是最后一面.如果因为朱七七的犹豫.让他们沒有了告别的机会.朱七七既会觉得对不起奶奶.也会觉得对不起王玉关.
正处在两难的时候.沈浪走了过來.
“七七.医生在找家属呢.”
朱七七赶快和玛丽娅一起回到病房门口.
年轻的医生将脸上戴着的口罩解下來问：“那位是王老夫人的家属.”
朱七七和玛丽娅.勉强算是家里人.可玛丽娅和王老夫人是雇佣关系.朱七七也还沒有正式过门.严格意义上來说.她们都不算是“家属”.
还是沈浪打破了僵局.他指着朱七七对医生说：“哦.这位.是王老夫人的孙女.”
“哦.王小姐.”
医生随口打了个招呼.朱七七也沒为自己辩解.接着医生的话问：“医生.我奶奶的病是怎么回事.”
医生说：“这一次本來是干贝过敏有些严重.可是沒想到转院之后情况急转直下.我们给老人做了详细的身体检查.发现各个器官都有衰竭的迹象.”
“衰竭.”朱七七和沈浪几乎同时问出了这句话：“那该怎么办.”
医生说：“其实这是老人家的年纪太大了.或者是忧郁过度.脏器衰竭.病人昏迷了的话.基本上现在就是弥留状态.要问问家属的意思.是回家休养.还是留在医院里.直到”
不用医生说完.朱七七已经直到他是什么意思.
她低下头.黯然问出了自己不愿意问却又必须问的问題：“医生.我想知道还有多久.”
医生略微思忖.说：“其实.也就是这一两天了.”
一两天
朱七七万万沒想到.如果奶奶不醒來.而是长久地睡过去.那么上次和奶奶一别.竟然是永诀了.
以前见奶奶的时候.朱七七觉得她就是一个十足的“老顽童”.爱笑闹、爱八卦.却又是个英明睿智的长辈.洞若观火.无形中给了朱七七很多帮助和力量.
朱七七和奶奶相处的时间不算长.可是感情却不能说不深.听完医生的话.她想起许多过去的事情來说实话.她最怕回忆.因为当那些关于某个人的回忆一股脑儿涌出來的时候.好像就是最悲伤的时候.
朱七七心里只顾着难过呢.有些理性的东西早就抛开了.只是沈浪.他轻轻问医生：“医生.在这之前.老人家会有醒过來的可能吗.”
医生点点头说：“有这个可能.家属如果愿意.我可以安排你们守夜的.”
可能是职业敏感.又或者是因为像江平私家医院这种“贵族医院”接待的病人大多非富即贵.如果病重了.大多都免不了金钱上的纠葛.所以医生临走前.又好像特意嘱咐似的留下了一句话.
朱七七记得他的话.他的原话是：“王小姐.如果想叫律师來的话.应该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朱七七明白他的意思.现在的那些富豪.不都是流行留下遗嘱么.病床上的这位王老夫人.虽然沒有大批的亲友在场.可是大概医生心里也明白.能住在这里的人.还是不容小觑的.
那么现在呢.说起遗嘱和身后事.该不该告诉帝都.
朱七七忽然想起她來的时候.柴云梦的一句话.她说.如果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情.朱七七一个人來香港.有很多事情会力不从心.
朱七七又想到了沈浪的身份.不正是一名律师吗.或许.帝都的那些人.早就猜到了这一次奶奶的病况.他们所说的“力不从心”大概就是指奶奶的身后事吧.
朱七七禁不住“哼”了一声.冷笑了出來.帝都那些人.真的是机关算尽.各种可能.都被他们想到了.朱七七还自认为聪明.其实又是做了别人的棋子吧……
看见朱七七这个样子.沈浪只以为她是伤心傻了.用手在朱七七的眼前晃了晃.说：“七七.你沒事吧.你怎么了.”
朱七七回过神來.连忙说：“哦.沈浪哥.我在想.这边的情况.我们是不是要通知帝都一声.”
沈浪还沒说话.医生已经去而复返.
医生说：“王小姐.病人醒了.你们可以进去看了.”
朱七七撇下沈浪、燕七和玛丽娅.一个人换上衣服.进到那间玻璃病房里.
再一次近距离地看见奶奶.朱七七心里觉得很复杂.
朱七七半坐在床上.护士正在帮奶奶梳头.朱七七看她的精神状态.好像比刚才好多了.她甚至有种错觉.奶奶的精神看起來比上次见面的时候还要好.
“奶奶.”朱七七轻轻地唤一声.
等护士小姐带上门出去了.王老夫人才和朱七七说话.
“医生说我有个孙女王小姐來了.寸步不离地在外面守着.我以为是谁呢.原來是你这个丫头啊.”
看见奶奶还是一副“顽童”的样子开着玩笑.朱七七心里却五味杂陈.想起医生说的“一两天”.不知是该跟着笑.还是该难过.
王老夫人看看让朱七七在自己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拉着她的手问：“怎么了.傻丫头.奶奶这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的.这种所谓的“好好的”.根本就是让朱七七想起了“回光返照”这个词.
朱七七很想点头.给奶奶一个笑容.可是自己就是笑不出來.她想忍着眼泪.连忙按了按眼角.可是那些泪水就是不听话地涌出來.
朱七七慌着去掩饰.半开玩笑地说：“奶奶你看.你把我逗出眼泪來了.”
奶奶仔细看着朱七七.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唉傻孩子.你瞧你的样子.难过什么.每个人都有这一天的.”
奶奶的话说中了朱七七的心事.她别过头去.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脸.扯着嘴角笑了.
王老夫人摸摸朱七七的头发.劝她说：“傻丫头.别这样.奶奶还有事情交代你呢.”
“交代.”
“是啊.奶奶的身后事.不是要仰仗你吗.”
“奶奶.您说什么呢……刚才不是还说自己好好的吗.”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要回家去了.找我的小顾鉴.”
朱七七想说什么.却看见奶奶一脸认真地阻止了她.她知道奶奶有话要说.于是抬起眼睛.坐直身体.静静地听着.
王老夫人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份文件來.交到朱七七的手上.
“七七.这是奶奶的遗嘱.交给你了.”
朱七七颤抖着双手接过去.这算是诀别了吗.奶奶对生和死.看得这么通透.连日自己都计算好了.早早就立好了遗嘱.
可是更令朱七七感到震惊的是.当她打开这份仿佛有千斤重的文件的时候.那上面的中间位置.一行十分显眼的大字跃入了自己的眼帘.
“本人去世后.本人所有财产包括但不限于动产、不动产、所持有股票、基金及一切珠宝、古董、字画等.全权交由朱七七女士代为处理.本人无异议.”
这些日子以來发生的事情很多.溺水、险些丧命、白飞飞的身世和奶奶相继病倒……
可是奶奶的这份遗嘱.却是最让朱七七震惊的事情.她禁不住大张着嘴巴.难以置信地瞧着王老夫人.
“奶奶.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