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药峰附近的厮杀声终于消泯.当那些杀红了眼的剑奴拿着丹药.或心有不甘、或心满意足地散去.当刑堂中人.开始清理身上山下的尸体和血迹.夺丹终于结束了的时候.在洗剑池畔的一座丘陵上挖了一座坟.
丘陵之上.立着无数剑冢先烈的墓碑.而祁黄这座坟墓的方向.正遥对着洗剑池的方向.
他们将祁黄埋葬在其中.也埋葬了他们彼此的恩怨.
而后众人沉默地散去.一路上见到许多伤残的剑奴.见到很多人身上淋漓的血迹.以及正在被刑堂清理的那些尸体.沒有参加战斗的他们.却像是比亲自经历了夺丹的残酷杀戮更加惊心动魄.难以忘怀.
祁黄今日赴死.以及这剑冢上的遍野哀鸿.多多少少.都对他们的内心.产生了微妙的影响.
他们回到紫竹林的时候.正看到李秋蝉一个人站在紫竹林外面的竹影之下.纤细的指尖.夹着一片竹叶.含在双唇之间.吹这一首动人的曲子.
那曲调如泣如诉.如咽如呜.凄凉婉转.万分悲怆.像是一首冷色调的挽歌.
而李秋蝉双眼微闭.表情一如既往地如秋水碧潭一般.冷清沒有一丝波澜.绝美的容颜上不见丝毫哀伤.却又似充满了哀伤.
只是不知.她这首曲子.是送给今日在夺丹过程中丧了命的剑奴.还是送给此刻已然诀别于人间的祁黄.亦或是.送给那些她难以释怀的往事.
七玄宗的少年.都止住了脚步.站在紫竹林中.静静地听完了这一首竹叶上奏出的曲子.
直到一曲完毕.李秋蝉睁开了眼睛.声音如同那深潭中的秋水.道:“都把人杀了.还假仁假义地选择在洗剑池畔立一座坟.这么做有意义吗.”
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神情沒有一丝变化.甚至眼神都沒有瞥向任何一个人.
但是显而易见.她这是在质问叶冲.
叶冲微微一笑.示意自己的伙伴们各自走回.他自己则停留在了原地.
“人死了.总该有座坟.无论那人是我的朋友.还是敌人.”他镇定自若地走到李秋蝉的身旁.道:“你认为我这是假仁假义.可我并不觉得.这哪一点足够攀附得上仁义二字了.我也不想去做一个仁义之徒.那对我來说.沒有丝毫意义.反而.要是有人威胁到我和我在乎的人的生命和安全.我会不遗余力.用尽所有的手段.不管正义还是邪恶.來保护我在乎的人.去报复那些威胁我们的敌人.”
他顿了顿.继而道:“至于埋葬祁黄.只是因为他死了.沒有别的原因.”
祁黄死了.所以给他立一座坟.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有的恩怨.都在他气息终止的那一刻.不复存在.
李秋蝉闻言露出一抹冷清的笑容.将夹在指缝间的那片竹叶.弹到了空中.看着它在轻风之中飘摇、坠落.
而后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纠缠于之前的话題.道:“我和祁黄的约定结束了.裂云阵图.我也拿到手了.所以.很快.我就会去闯封印山.去离开这座生活了十多年的.在别人眼里是牢笼的地方.”
李秋蝉十來岁的时候來到剑冢.是多年过去.如今已是二十几许的年纪.
在这座生死剑冢之中.度过了她本该最为璀璨华丽的青春.
但是叶冲听完这句话.挑了挑眉.看向她道:“在你看來.这里并不是一座牢笼.”
李秋蝉点了点头.淡淡道:“不是.对于那些一直想要脱离剑冢的人來说.才是牢笼.对我來说.这里有我一生中最为敬重的师尊的坟墓.我在这里接受师尊的指导.修行.长大.这里.是我第二个家.”
不知为何.叶冲觉得她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语气中有一抹难言的哀伤.
既然这里是第二个家.那么.就有第一个家.那她为什么离开第一个家.在十來岁的年纪.甘愿承受着风雪的磨砺.一心要进入这剑冢.
李秋蝉的声音却沒有停止.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实际上我很喜欢这里.如果我的师尊沒有去世的话.那一段时光.是我这辈子最美好.最难以忘怀的.现在.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离开.是为了要做多年前就想做.却沒有能力做的事.
事关李秋蝉的隐秘身世.叶冲沒有过问.而是直接道:“去哪儿.我们之间有过约定.等我出去了.会找你履行我的承诺.”
李秋蝉转过头.这才真正将目光放在叶冲的身上.“你记得自己的承诺便是.等你回到朝歌.我会去联系你.至于我去哪儿了.去做什么了.到时候需要你为我做些什么.这些.等到那个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
“所以.你是來找我辞别.顺带着提醒我出去要履行承诺的.”叶冲无奈地笑道.
“算是吧.”李秋蝉这个时候.也难得地露出了一幕自嘲的笑意.“在剑冢生活了这么多年.临走之时.却发现连一个可以辞别的人都沒有.除了我那个已经深埋地下.化作枯骨的师尊.”
叶冲不由汗颜.觉得浑身冷飕飕的.“还好我是个活人.要是我被祁黄杀了.你是不是要找祁黄告别了.”
“不会.”
“嗯.”
“祁黄杀不了你.”李秋蝉像是再说这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是那语气.比在决斗中的叶冲还要笃定.“否则的话.我也不会答应和你的约定了.”
叶冲耸了耸肩.而后又点了点头.“你真是一个目光长远的人.”
李秋蝉却沒有吱声.她对于叶冲如此笃信.并不是因为立场的缘故.只是凭借她寥寥几次与叶冲见面.对话.从他身上看到的不同于寻常少年的睿智和勇气.
而二人的谈话.似乎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毕竟相识不久.关系也不是真的多么熟络.更多的还是一种利益关系.能够聊得.其实并不多.
实际上对于李秋蝉來说.能与叶冲说这么多话.已经很出乎她自己的意料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师尊去世之后的几年之中.她很少与人这样心平气和地聊过天.无论.聊的是什么.
或许是因为要离开了.所以想要找个剑冢中人多说几句吧.毕竟离开剑冢.就再也沒有回來的机会了.也沒有什么人值得她再回來.
而她忽略了.叶冲來到剑冢.也不过才区区一年的时间.对于剑冢.跟她的感情决然是不同的.
很多年后.她发现自己对于剑冢的印象.除了师尊的坟墓.还有一个画面.就是她第一次藏在紫竹林中所窥见的.叶冲和七玄宗众人嬉笑玩闹的场景.
那是她当年也曾拥有过.后來却失去了的.所以才会在后來.答应庇护与路元霸联手.答应庇护叶冲和七玄宗的这些少年.
“走了.”
李秋蝉丢下最后两个字.潇洒地转身.背着身上的剑柄.朝着夕阳的方向走去.
夕阳下面.肉眼所见的地方.就是封印山.
叶冲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个拥有绝世容颜.却冷清无比的女子背着长剑离开.
她背后的剑鞘上刻着一只蝉.还有几片落叶.而那落叶与夕阳的光辉.似乎在这一刻完美地融为了一体.
良久之后.叶冲回过神來.喃喃自语道:“寒蝉凄切……不知道秋蝉这个名字.是她自己改的.还是她父母给起的.”
对于这个背负着莫名重担的冷清女子.叶冲也有一种难以言语的疼惜.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在他的前世已经烂大街到小屁孩都能随口蹦出的话语.却一次次地让他在这个世界看到了真实.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心绪飘得有些远了.叶冲对着夕阳.伸了个懒腰.像是在前世孤苦无依之时每日起床后对自己的鼓励一般.道:“叶大侠.还有不到两年.你也可以去闯那封印山.离开剑冢.去和你的师姐双宿双飞了.加油吧.”
……
此时.齐国麟都.赫赫有名的柳氏剑庄.
同在一片夕阳之下.两个身材窈窕.美丽动人的姑娘.正在给对方喂招.
忽然.一位姑娘手中的长剑被拍落在地.
“你走神了.”另一个女子走过來.无奈地说道.
“啊……抱歉.卿儿.我只是突然想起……我们已经一年沒有回朝歌了.”那女子缓缓捡起落在地上的长剑.眼神.却并非望向朝歌的方向.而是看向北方.
还有一个人.也离开一年了.
这两位姑娘.正是秦无月和沈卿儿.她们当年一同离开朝歌.來到齐国.参加联合特训.后因为天资过人.被齐国的剑道宗师柳长鸣看中.收为门下弟子.
已经一年沒有回去.而原本并不熟络.甚至还有些间隙的她们.也在这异国他乡.彼此照拂.成为感情甚好的一对姐妹.
“是啊.一年了.”沈卿儿闻言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哀伤.道:“不知道以前的朋友.现在都怎么样.”
说着她突然露出一抹笑容.转头看向秦无月道:“上次灵火那丫头给我传來信笺.说你们那个朋友.北堂墨在边疆立了战功.前不久回到朝歌.还被卫王亲自召见了.”
秦无月这个时候也微笑起來.她突然想到.当今的卫王.曾经还救过她和北堂墨的命.
“真是个好消息.”她欣慰地说道.
好消息.自然想要跟别人分享.然而她最想要分享的人.此刻却远在天涯.
夕阳的余晖之下.秦无月那一双灵动的眸子.被雾水笼罩着.
沈卿儿静静地站在秦无月的身侧.看着她的侧影.心中也是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