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真假自难辨
我决心不再伤心难过.那样也能对得起为我牺牲的那么多人.或许是那个若有若无的梦境激励了我.梦境里的杨葭那般美貌倾城.我夺取了她的身体.她非但不恼我.还笑对着我.我又有什么理由继续消沉.还有翠倚.她们主仆.终于团聚了.
管他是人间还是阴间.只要过得快乐.在哪里不是一样.
我在这个屋子里足足待了半个月.才能勉强活动着下床.也只能简单行走几步.要想走出门去.难于上青天.我也 不强求.毕竟这里人迹罕至.沒有大夫.只能慢慢养着.对我來说是好事也是不幸.
我总是觉得好处多余坏处.
身上的伤也好了许多.有的地方渐渐结痂.有的地方长出新的皮肉來.我咬着唇撕下一块块旧皮.小姑娘在旁边看得直乍舌.比她自己受伤还要大惊小怪.
她单纯如此.岂会明白我曾经经历过怎样的事情.又如何从尔虞我诈的环境里逃生.
但我不想让她知道太多.
能够好好活着.足矣.
这一天我终于能够多走动几步了.手腕也活动自如了.我迫不及待地要小姑娘扶我去看看.我太想知道附近有沒有太妃的遗体了.
小姑娘扶着我碎碎念:“您这个样子不好好在屋子里待着.非要出來吹风.要是再不留神摔着了我可不给你接骨啊.”
我笑笑.道:“你还会接骨啊.”
其实心里早就知道.若不是她.我必死无疑.
她骄傲地昂起头道:“那是自然.不然我怎么自己长这么大了.”
经过这几日的打听.我终于知道我现在所处的环境.是一个连名字都沒有的偏僻地方.还是在山谷之下.小姑娘父母双亡.独自一人在这木屋子里生活了十來年.靠着喂养的小动物拿到最近的集市兑换基本的油米及布匹生活着.
但她坚强勇敢.乐观向上.感染着我积极努力地开始重新的生活.
这里是离汴都.很远很远的地方.
最近的集市.也要翻越几个山头方能到达.
小姑娘开心走着.我忽然想起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便问道:“对了.你有自己的名字吗.叫什么.”
她把头昂得更高:“爹娘走得时候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后來见这山花美丽.就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花儿.怎么样.好听吧.”
我乐出声來.花儿.这也叫名字.
见她亮晶晶望着我.可是这名字真的太……我正想着如何婉转地提示下.谁知小姑娘已经垮下脸.道:“我就知道不好听.集市上的大婶听到我的名字.也和你一样安静了半天.”
“这……不是……”晕.我竟第一次有了无颜见小女孩的感觉.我发烧了吧.
我摸着自己的额头.用力地捶打了几下.
小姑娘凑过來.笑眯眯道:“夫人你一定进过学堂.懂得比我多.不如就帮我起个好听的名字吧.”
我愕然地看着小姑娘.刚刚还愁云漫步一转眼就喜笑颜开.果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啊.
“哎呀夫人.我求求您啦.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姓氏.要是能够有个好听的名字.沒准就能嫁一户好人家呢.”
望着小姑娘无限憧憬的样子.长发及腰.耳侧两咎尤显清秀.垂直于肩上.不知怎地就让我想起了贺知章的那首《咏柳》.正是“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我想了想.便道:“看你身若扶柳.面如美玉.袅娜多姿.不如就叫碧玉吧.碧色美玉之意.又可作形态娉婷之解.”
小姑娘高兴极了.差点把我扛上肩膀转起圈來.吓得我惊叫连连.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起來.道:“对不住夫人.我只是一时太高兴了.我以后终于有个像样的名字咯.我叫碧玉.碧玉.”
我一笑.扯得嘴角生疼.道:“瞧你高兴的.还不快带我过去.”
小姑娘现在就是碧玉了.我根本沒有想到.这个救我性命的小姑娘.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以后割舍不掉的联系.
碧玉搀扶着我往湖边走.她简陋的屋舍里根本沒有铜镜之类可以直视自己妆容的东西.要是有.她也不至于一张脸黑的黑白的白灰的灰了.这一段时日我都躺在床上.稍微可以活动的时候也只在屋子中.很久沒有见过自己的样子了.碧玉总说我美得跟天仙似的.可是一个从不打扮自己的小姑娘的话我怎么能全信呢.何况我每次说话每次抚摸脸颊的时候总觉得有些疼痛.总是想看看伤口是在哪里.
我一瘸一拐几乎是奔着到了湖边.透过湖水.我看见了自己的脸.嘴角的伤口还未全好.也有些结痂了.最难看的是左边的眼角.深深浅浅也就罢了.好像还有那么一点坑坑洼洼.
我叹口气.真的毁容了吗.这大概是天意吧.让我活了下來.却再也不是王府的侧妃皇宫的娘娘.不知道会不会留疤我会不会成为半边脸的丑八怪.
碧玉见我不开心.说了句“夫人您等着啊”.就匆匆忙忙跑回木屋去了.
等她再回來时.手上多了一张丝巾.她将丝巾对折.然后放在我的脸颊遮盖住半张脸.道:“这样不是就看不到了嘛.”
丝巾遮面固然是好办法.也等同于自欺欺人.想到碧玉如此热心为我着想.我心里划过一股暖流.眼尖地发现丝巾不是俗物.遂摘下一观之.
这丝巾料子极好.一看就非常名贵.碧玉家一贫如洗……
“别看啦.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遗物.那你娘.”
“我不记得了.”碧玉撇嘴:“那时候我太小.娘又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只是对我说好好留着这丝巾.以后说不定可以和亲人相认.”
“你还有亲人.”我简直惊讶极了.
“嗯.”碧玉望着一望无垠的湖面:“小时候家里穷.连饭都吃不上.爹便长年累月地去挖矿.娘身子弱.只能留在家里做些针线.然后拿到市集去卖.我们这离市集总要翻过几个山坡.來回要两天一夜.那时候姐姐与我都贪玩.便偷偷跟在娘的身后.想去看看集市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们真的跟到了集市.却跟丢了娘.晚上我们又累又饿.只好躲在破庙里栖身.我们在去破庙的途中淋了雨.我很快就生病了.发烧的时候还抓着姐姐的手跟她说好想吃东西.她便咬着牙出去给我找吃的.”
“我迷迷糊糊地一直从天黑等到天亮也沒有看到姐姐回來.结果反而遇到一群强盗.他们见我年幼.便想把我卖了赚点银子.还好我遇到驾车的大叔.是他救了我.把我带到了这里.”
“你是说.那两座坟并不是你亲生的爹娘.”
“是啊.他们就是救我回來的大叔大婶.”碧玉雀跃起來.道:“他们对我可好了.”
我试探着问道:“你就沒有想过.现在他们不在了.去寻找你的爹娘还有姐姐吗.”
“哼.”碧玉当即变了脸.道:“我才不想这样的姐姐.”
“那这丝巾.”
“是大婶临终前交给我的.她说这丝巾一直系在我的腰间.想必是爹娘的东西.也可能是姐姐留给我日后相认的证据.我才不相信呢.如果她是为了我去找吃的.为何会一直沒有回來.如果不是她去通风报信.我怎么会被强盗发现.一定是她看家里太穷.养不起我们姐妹.所以才想把我丢掉.独占爹娘的爱护.”
我认真听着.不时发表自己的言论.碧玉并不是真的想听我说什么.只是因为孤单太久.想要有个情绪的宣泄而已.只是.我仍旧能够感觉到她那恨透了亲人皮囊下的哀伤.我想安慰些什么.发现自己力不从心.她说的.也可能就是事实.
我们只能控制自己的言行.怎么可能要求别人如何做呢.亲人间的和谐相处.到了某些时候只能是一种无望的奢求.
碧玉是个急性子的.刚刚还难过得像是失去了全世界.转眼间便能喜笑颜开地和我说着玩笑话.我总是很容易被她感染.笑着将手放进湖中.湛蓝的湖水激起阵阵涟漪.很快又恢复平静.
我解下丝巾递给碧玉.道:“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你自己收着吧.虽说你姐姐有负于你.可是你爹你娘.说不定一直盼着再见到你.”
碧玉嘟着嘴把丝巾往裤口一塞.咕哝道:“就是找到爹娘我也不会与她相认.那么小就把我一个人丢下.哼.”
我深知这是她的心结.一时半刻是难以说服的.也不勉强.蘸了水往脸颊抹去.这张比花娇的脸.我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突然要面对它的瑕疵.还真有些受不了.
不过也沒什么关系.嘴角的伤疤我相信假以时日就能彻底恢复.只是这左侧眼角.该是做些手段來弥补了.
我将胭脂捣碎.取出花汁.混合采摘的药材提取纯露.再一点一点轻敷上眼角.刻意画出樱花的形状.好看了便能调节好心情.祈祷能够减少一些创伤才好.
疼痛袭來.我禁不住吸了口凉气.碧玉则是睁大了眼看着.好像受苦的人是她一般.
我一边继续.一边道:“碧玉.过些时日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你的救命之恩.我何时才能报呢.”
我本是玩笑的.谁知碧玉一个欺身上前.故意做出恶狠狠的模样道:“这么快就想摆脱我.你休想.哼哼.”
我自知她是玩笑.也故意做出害怕状.如同待宰的小羔羊.可怜兮兮抱住自己的身子.道:“你……你想干嘛.”
“干嘛.当然是要死缠着你.揪住你不放.”
她的模样实在“凶恶”.我受不了地大笑起來.
碧玉咬着山果道:“反正我也在这山谷下待了这么多年.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是可以的.”
我但笑不语.见识世界.寻找亲人才是真的吧.这碧玉.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湖边果真如碧玉所言.沒有留下太妃的一点东西.更别说她的遗体了.我有些遗憾地顺着湖边走了几圈.依旧是沒有发现任何棺木的残骸或者遗物.我抬起头无语地看了看崖壁.真的是天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