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起,吹落一星残月,阴历十月三十的晚上,暗夜无光,彰京城外五十里的天寿山皇陵工地里,累的像狗一样的工匠夫役们,匆匆把清汤寡水的伙食扒下肚,就钻进窝棚里,裹紧了稻草或者是薄薄的被褥,很快响起呼噜声一片。
七皇子夜鹏祯一向以风雅高洁的形象示人,这会儿由寿陵总督司李牧、总造办杜中等人陪着,正和九皇子一块巡营,听到那山呼海啸的呼噜声,七皇子的眉头就是嫌恶的一皱。
“七王爷、九王爷,马上进入十一月,这天寿山快落雪了。”总造办杜中忧心忡忡的开口:“按照以前的规矩,工匠夫役应该早上晚一个时辰开工,傍晚提前半个时辰收工,免得病倒一片……”
他话还没说完,七皇子夜鹏祯已经挥手打断他的进谏:“孤觉得今年天气没有往年寒冷,杜造办何必死守规矩?早一天忙完工程,父皇他老人家才早一天放心不是。”
杜中不以为然的摇摇头:“王爷,下官今日统计了一下,现在已经有三十多名工匠、七百多名夫役得了风寒,再这么下去,只怕病倒的人更多,那样反而会延误皇陵修造进度。”
一阵寒风刮过,小刀子一样飕飕发凉,九皇子裹紧了身上的狐裘,骂了一声:“这山里还真是贼冷!七哥,让他们早点收工,咱们晚上也能早点巡营完毕,回去喝酒。”
七皇子见自家兄弟也建议早收工,心里更是一阵不喜:现在京里一时风一时雨,虽说内线给他传来的消息,天佑帝身体一天天好起来,能够把控朝政。可是谁知道天佑帝什么时候又会犯病?
再加上他刚刚秉承了天佑帝的密旨,派人行刺三皇子夜鹏轩,这种非常时刻,他更需要离天佑帝近一点,好随时知道天佑帝对他的态度,免得落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所以现在他恨不得人人生出四手四脚,赶紧把这皇陵给修造完工才好,他好早点回京掌控形势。可是偏偏皇陵突然发现渗水,现在还没查出原委来,这个杜中又跳出来要求缩短每日服役时间,这呆子诚心给他上眼药吗?!
“李大人怎么说?”七皇子不好直接呵斥九皇子,就瞥一眼总督司李牧,淡淡的开口。
李牧似乎有些走神,被身后一个小吏悄悄推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忙拱拱手:“臣唯两位王爷马首是瞻,不过……”
李牧心思电转,想到之前密旨让他捏造“皇陵工地渗水”的奏章,他虽然不敢妄揣圣意,但他是官场里打滚了一辈子的人,隐约也觉得天佑帝似乎不想让两位皇子早回去。
于是他小心翼翼道:“不过渗水的地方还没查出源头,急急忙忙赶工,只怕反而容易出问题,依臣下愚见,不如先暂缓工程,找出渗水的源头,再加急赶工。”
听到李牧也赞成延缓工期,七皇子心头怒火更盛,声音却和缓下来:“也好,明日开始,本王亲自督工寻找渗水源头。再吩咐下去,给夫役工匠们睡觉的窝棚多加稻草,每天的饭食也加一勺粟子,杜造办,你给他们鼓鼓劲,告诉他们,皇陵早一日建成,本王定会上奏朝廷,为众人请赏!”
“是!”众人齐齐拱手答应。
七皇子也没了继续巡视下去的兴趣,草草带人走了一圈,就各自散开,回自己的营帐了。
七皇子一进入自己的营帐,顿时一股温暖如春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帐篷是用三层牛皮做成的,帐内几个火炉炭火正旺,还焚着檀香,把外面的寒气完全隔绝开来。
但是七皇子的眼睛却眯了起来:帐内布置一切如常,可那本应轻衣薄衫等着为他侍寝的姬妾却不见了。营帐中间,只有他的亲信简先生带着一个黑衣人候着他。
“王爷,”简先生见他进来,忙上前拱拱手:“这是宫里杨总管派来的,学生已经验了腰牌。”
七皇子眼眸一闪,盯住了那黑衣人,呼吸不自觉急促了几分:“杨全派你来的?可是父皇有什么事?”
那黑衣人双手奉上一个锦盒,沉声道:“上谕:七皇子差事办得好,朕心甚慰,特赐玉佩一枚,着七皇子继续好好办差。”
七皇子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却谨慎的不亲自去接锦盒,而是看一眼简先生,简先生立刻乖觉的上前接过锦盒,打开确认没有暗器后,这才呈到七皇子跟前。
七皇子打眼一瞧:只见锦盒里静静躺着一枚羊脂玉的玉佩,看风格正是出自大内的御用之物。他脸上线条这才更柔和了几分,撩衣跪倒:“儿臣谢父皇赏赐,定当竭心尽力,为国尽忠!”
黑衣人代受了这一礼,又小声道:“卑职来之前,杨总管还秘嘱卑职转告王爷:明日皇上要早朝,届时三皇子遇刺的消息一公布,一定朝野大哗。为防万一,着七皇子秘密潜回京城,率领飞羽卫护驾!”
七皇子和简先生闻言,都是大大一颤,简先生忙开口:“这是杨总管的吩咐?还是皇上的旨意?”
七皇子没有说话,但是藏在袖子下的拳头却不由自主的紧紧握了起来:回京!回京!这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
黑衣人摸出一个腰牌递过来:“是皇上传的口谕,这是回京号令飞羽卫的腰牌,请王爷验过。”
七皇子夜鹏祯接过那枚虎头铜质腰牌,仔仔细细的检查起来,许久,他才深吸一口气,平抑下心头的狂喜。
一等重新恢复冷静,生性谨慎的夜鹏祯心头就又生气疑惑,他盯着黑衣人,试探道:“只有本王奉旨回京?”
黑衣人摇摇头,声音压得更低了:“皇上也同时命飞羽传书,宣五皇子进京,不过……杨总管做主,悄悄压下了飞羽传书的时间,估计这会儿才刚刚让飞羽启程。”
说到这里,黑衣人单腿向着七皇子跪下,沉声道:“杨总管说,还请王爷念在他自作主张的份上,善待他的一对子侄。”
“好说!好说!”
七皇子夜鹏祯闻言,终于彻底放下心来:他这些年来,处心积虑要在天佑帝身边按下钉子。只可惜天佑帝的贴身总管杨全一直把乾清宫管得密不透风,之前几次婉拒了他的示好。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横竖夜鹏祯有过绑架孙子羽以要挟月晗和芸姑的前科,这一次驾轻就熟,让人秘密探访,果然找到了杨全一对侄子住的地方,利索的把他们绑架了起来。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太监虽然无根,也希望百年之后有人祭祀香火的,杨全的大哥早逝,只留下这对儿子算是他们杨家两条根,杨全早就有意过继一个当儿子,为了保护他们,才让他们隐姓埋名做富家翁。
谁知道千算万算,这两条宝贝根苗还是被七皇子夜鹏祯给摸了去,如此一来,夜鹏祯终于可以耀武扬威的喝令杨全为他服务了……
“学生恭喜王爷!”
等黑衣人一消失在夜色中,简先生回到帐篷,看到七皇子正兀自微笑,忙乖觉的上前躬身道贺:“京城储位空虚,明日早朝,只有王爷奉密旨出现,百官自然明白王爷才是圣心所系的储君!”
“哈哈哈!”七皇子夜鹏祯隐忍这么多年,第一次离心心念念的那个储位这么近,得意之下,也不由大笑两声。
但是随即他就收敛了笑容,转而道:“先生不要高兴太早,莫忘了夜鹏璋是怎么倒台的。”
简先生眨眨眼:“去岁四皇……夜鹏璋趁陛下病重,悍然发动兵变,被陛下生擒,怎么能和王爷您奉召进京相比?”
夜鹏祯双眸中划过一片冷厉:“幸好有夜鹏璋那个蠢货在,被本王蛊惑几句,就敢发动政变!
去岁那一遭兵变,你还看不出来吗?我这位父皇虽然不愿意背负‘弑子’的名声,但是却把皇位看的比什么都重!只要他在一天,就绝不会允许出现一个百官归心的储君的……”
摩挲着那块虎头令牌,夜鹏祯幽幽开口:“孤读史书,观宋太宗册立太子,大赦天下,京师人见到太子欢呼‘真社稷之主也’,太宗即大怒,曰‘四海心属太子,欲置我何地也’?
先生觉得孤即使当上了太子,如果父皇生宋太宗之怒,孤也能遇到一位寇准,替孤进言解劝吗?”
虽然帐内炉火熊熊,简先生听着七皇子夜鹏祯冷森森的声音,还是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但他随即就意识到,自家主子能当着他的面说出这些话来,就代表对他莫大的信任,想想一旦七皇子登上皇位,他就是从龙之功,简先生顿时心头一热,上前一步拱手道:“王爷但有吩咐,学生和王府上下、暗卫所有人就是上刀山下火,也莫有不从!”
“好!有先生这句话,孤心甚慰。”七皇子站起来,舒心的拍拍简先生的肩膀,双眼中燃起灼热的光芒:“马上吩咐暗卫备马,孤夤夜回京!”
简先生忙殷勤的答应:“学生愿陪王爷一道回京!”
七皇子摇摇头:“先生不宜露面,还要留在这里,替孤稳住众人,就说孤听闻三皇子遇刺,奉旨赶去探视了。同时督促工匠仆役全力赶工,每日延长一个时辰,务必让皇陵尽早完工!”
说着,他俊美的嘴角勾起一丝阴阴的笑容:“等到明日早晨,孤确定了百官心目中的地位,先生再回京秘密联络杨全,孤的父皇一生操劳,一旦皇陵修建的差不多,父皇就可以考虑好好休息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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