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跟朕说实话吧,朕到底还能活几年?”
天佑帝闭着眼睛躺在龙榻上,瘦削的身躯一动不动,要不是看他嘴巴微微翕张,月晗几乎以为方才听到的那句问话是自己的幻觉。
天佑帝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月晗的回答,嘴角泛起嘲讽的笑意:“怎么着,难不成朕看走了眼,你真的医术不高,还需要你师傅来给朕下这个断言?”
“民女惶恐……”月晗双手撑地跪在地上,虽然没有抬头,却能听到杨公公的呼吸也沉重了几分:天子寿元几何,这不是关乎一个人的事,而是关系到社稷绵延、亿万兆民的大事啊!现在天佑帝竟然屏退了众人,只问一个小姑娘“朕到底还能活几年?”
月晗强自稳住声音,开口道:“禀皇上,民女方才说过,皇上短则半月,长则一月,定可恢复……”
“不必跟朕说这些东西!”天佑帝冷冷的截断了月晗的话:“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现在连睁开眼坐起来问你话的力气都没有,你还说朕半月可以痊愈,难不成你要欺君吗?”
月晗忙重重磕头:“民女不敢!”
天佑帝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跪在金砖上的那个清丽的身影,又重新闭上眼:“那就说实话,你放心,夜家的皇帝寿元都不长,世祖五十二岁,高祖四十一岁,文宗四十七岁,政宗只有三十二岁,朕的皇考,更是四十四岁上就暴卒,朕能度过六十大寿,已经算是高寿了,你告诉朕还有多长时间,朕也能做些预备,免得事到临头,连句话都留不下,真的只能指望几个贰臣随意撰写遗诏,朕还要替他们担个名义传布天下。”
月晗深深伏在冰冷的金砖上,清晰的听到自己鬓发间有一滴汗水滑落到金砖上的声音:怎么办?怎么回答?天佑帝虽然现在口口声声说不在乎寿元,但是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君临天下享受无上权威的人,真的能面对生死这么坦然和通情达理吗?
见月晗还是不敢回答,天佑帝情知这答案不妙,顿时自己一颗心也往下落了落,但脸上还是强自不动声色,顿了片刻,放缓了语气开口道:“这次是老三让你进宫给朕治病的?”
月晗硬着头皮回答:“回皇上的话,是。”
天佑帝语气更缓和了:“朕原本就听说老三救过你一命,喜欢你……嗯,这孩子虽然母族寒微,他倒算是有情有义,又很有才干,朕颇为喜欢……”
月晗和杨公公听到天佑帝的评价,两颗心都“咚咚”狂跳:天佑帝难道自知命不久矣,所以开始考虑接班人的事情了?他现在对三皇子夜鹏轩评价这么高,难不成是准备把夜鹏轩指定为继承人?
就在月晗胡思乱想的时候,天佑帝忽然话锋一转,带了一丝笑意道:“杨丫头,你和你师傅救驾有功,现在你师傅已经如愿救出了她的夫君,又成为六品女官,你呢?朕该如何封赏?朕如果把你指给老三做侧妃,应该不算埋没了你吧?”
月晗细长纤秀的手指抠紧了金砖微不可见的细缝,原本砰砰狂跳的心脏,在听到天佑帝这句话的时候,却瞬间冷静了下来:这位一向心思细密阴刻的君王,又在耍弄帝王心术了!
意识到自己识破了天佑帝的诱饵,月晗原本的恐惧、紧张都奇异的消散了:如果换做其他人,从寄人篱下的继女,突然一跃成为皇帝亲自指婚的侧妃,还极有可能是未来皇帝的侧妃,这份大馅饼,足以把当事人砸的晕头转向,恨不得对皇帝推心置腹言无不尽了吧?
可偏偏,月晗不是土生土长的大燕人,她前世好歹也多多少少看过一些宫廷剧,所以即使面对这份大馅饼,也首先警觉的想到天下无免费的午餐。
其实仔细分辨天佑帝方才的话:他承诺让三皇子夜鹏轩继承大统了吗?压根没有,虽然他评价夜鹏轩“有情有义,又很有才干”,但不要忘了他一开始就强调了,夜鹏轩“母族寒微”。换言之,这是一个文字游戏,就看你怎么理解了,这会儿在天佑帝刻意的引导下,月晗和杨全杨公公都去注意到夜鹏轩的优势,进而脑补出“三皇子是皇上最中意的继承人”这个让人激动若狂的想法。
更何况,天佑帝还紧接着抛出要给月晗指婚的想法,更让人容易产生误解:要报答一位救驾有功的大功臣,可不就要把她许给最有前途的皇子才好嘛……
可是,打住!这些内容天佑帝压根没说,他只是引导你往这个方向去想,月晗现在几乎可以确定,只要她说出天佑帝真实的寿限,那天佑帝随时可以擎起“夜鹏轩母族寒微”的大旗,把话反转成另外一个意思!
想通了这一层,月晗不再迟疑,深深磕了一个头,然后声音清泠的开口:“民女不敢瞒皇上,皇上的病,是一种罕见的脑卒中之症,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这次病发突然,一开始的治疗又有些延误,导致皇上昏迷七天七夜,元气已经大大受损,而且芸姑师傅为皇上施针用药,也仅仅是缓解了这卒中之症,却无法彻底根除……”
说到这里,月晗稍稍停顿一下,偷觑一眼,只见天佑帝躺在那里还是纹丝未动,但是枯瘦的手指却非常细微的颤动了一下。
月晗垂下头,继续道:“依民女判断,皇上如果保持心境平和,再由芸姑师傅为您调理……三年之内……可保无虞。”
说完,月晗连连磕头,不再说话了。
“三年……”天佑帝听到这个答案,声音里又是悲又是喜,终于出现了一些波动:“只有三年时间了吗?三年……也罢,三年,足够朕培养好一个合格的储君了。”
听到这位帝王的喟叹,这下子内侍杨全也不敢再站着侍立,忙拂尘一甩,跪下去深深伏在地上不敢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