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晗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问起身世,不过奇异的是,她从这个女孩身上,却只感到纯粹的好奇,没有感受到丝毫恶意。
而且,月晗也已经回过神来,猜出了这女孩的身份,她应该正是当今宁安侯夫人曹氏的内侄女,再想想这姑娘先前毫不留情的批驳刘宛儿的诗“俗不可耐”,月晗心里不由暗笑:同样饱读诗书气质清冷,又同样出自江南,这位曹小姐,倒真是颇为林黛玉的风范呢!
这样一想,月晗对她毫不留情面的提问倒也不那么反感了,向她浅浅一笑,解释道:“六年前我娘被谢老爷聘为续弦,我家族中已经无人收养我们,所以我和弟弟也就随娘亲住进谢府,多年来一直蒙谢老爷和老太太照拂,不是亲生,如若亲生。”
她这一番话不卑不亢,那叫芳雅的曹姑娘居然也就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嗯,我原本认识两个被人收养的女孩子,要么谨小慎微特别小家子气,要么斤斤计较惹人生厌,你看起来倒是和她们不一样。”
说到这里,曹姑娘冲月晗笑一笑:“你很好。”
呃……屋里众人都额头一阵冷汗:第一次见到这么表扬人的……
宁安侯太夫人笑着向大儿媳穆曹氏道:“你这个侄女儿,真真是璞玉无暇呢!”
穆曹氏尴尬的笑了笑,宁安侯太夫人这话听起来是夸奖,但显然所谓“璞玉”,虽然资质珍贵,却未经雕琢,少了对人情世故的了解。
曹姑娘却似乎什么都没听出来,只是冲月晗招招手:“你来这边坐吧!我们正好说说话。”
月晗看宁安侯太夫人嘴角含笑,却没有反对,于是就福身施了一礼,过去到曹芳雅的下首椅子上坐下了。
那刘宛儿早就怒火冲冲的瞪着曹芳雅,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真当宁安侯府是你家啊!居然这么没规矩!”
曹芳雅淡淡的看看刘宛儿,却连反驳都懒得反驳,而是转头问月晗道:“你念过书没?是从哪里来的?”
这种视若无睹,比直接回答还气人,刘宛儿给气得差点跳起来,却不妨身边的姑姑穆刘氏不动声色的按了她一下。接着,穆刘氏就笑着朝宁安侯太夫人道:“老太太,宛儿她们几个姑娘都是远路才来,虽说跟一把子四根水葱似的,让咱们越看越爱。可是毕竟她们风尘仆仆的,不如先放她们回去梳洗、休息一下,等晚上的时候,再来老太太这里说话吧?”
宁安侯太夫人笑着看看众人:“还不都快谢谢你们二舅母,可比我这老婆子会疼人多了!”
穆曹氏也忙笑着站起身:“这都是老太太平日里和善体下,弟妹她才有样学样罢了,请老太太的示下,这几位姑娘是不是也安置在因园?”
宁安侯太夫人点点头:“那园子景致好,平日里只有我这个老婆子住着,未免花柳无色,让她们一群小姑娘进去,又热闹,又添了人比花娇的景色,岂不两全其美。”
说到这里,宁安侯太夫人沉吟一下,就指派道:“我看曹姑娘和月晗蛮投缘的,不如就让她俩一块住清萌馆吧;至于凤儿和刘姑娘,就住宜淑楼吧,横竖这两处地方都和曦月、怡月她们住的清舒斋离得不远,姐妹们彼此之间都好走动。嗯,再给她们各派一个嬷嬷、一个丫鬟服侍,别委屈了她们。”
穆曹氏和穆刘氏连连称是,当下穆曹氏带了月晗和曹秀雅,穆刘氏带了谢知凤和刘宛儿,各自出了宁安侯太夫人的瑞景堂,分别去指定的院子里安置了。
清萌馆是一座种满了桂花的院子,初冬时节,桂花虽然已经开过了,但是枝叶间似乎还残留着昔日的浓香,月晗对这个院子颇为满意。
穆曹氏安排曹秀雅住在东厢房,又把月晗安置在西厢房,笑着问了月晗几句话,就嘱咐道:“秀雅性子清冷一些,又从小只知道埋头念书,人情世故全然不懂,不过她是个直心眼的孩子,好姑娘,回头她要是有什么不靠谱的地方,你多包涵一些。”
月晗忙笑着福身道:“夫人您太客气了,月晗很喜欢秀雅姐姐的性子。”
穆曹氏见月晗说这话的时候眉目纯净,丝毫没有故意作伪的样子,她脸上笑容不由又浓了几分:“好,那你就赶紧洗漱休息一下,老太太一般酉时三刻用晚膳,到时候让丫鬟引着你过去就是。”
月晗忙又行礼,谢过穆曹氏的照顾,这才把穆曹氏一路送到清萌馆的院外,这才留步。
等穆曹氏走远了,月晗回到院子,却见那位曹姑娘曹秀雅正站在桂花树下,仰头看着那棵桂花。
月晗走到她身边,只听她轻轻吟诵了一句“桂子空中落,天香云外飘……”
月晗自知自己对诗词一道缺乏天赋,加上有之前刘宛儿碰了一鼻子灰的先例在前,自然不会上前去做什么诗词唱和,只是微微笑着赞道:“曹姑娘好才情。”
那曹秀雅闻声,回头看看月晗,神色淡淡的开口:“方才如果我不开口表示对你好感的话,那只怕宁安侯太夫人就会安排你们姐妹俩住一处,我和那个刘宛儿住一处,我实在不喜欢那女孩的性子,就拿你做筏子了,实在不好意思。”
月晗额头冷汗又下来了,尴尬笑笑:“那也还好吧,让曹姑娘当众赞我一句,我也算是拣着便宜了。”
谁知道曹秀雅却又开口:“其实到目前为止,你还是不错的,不枉我赞你那一句。”
说着,她转头看着桂花,问道:“你会作诗或者填词吗?”
月晗刚要摇头,那曹秀雅就又抢先道:“别说什么都不会!我先前嘲笑刘宛儿,是因为她的诗确实狗屁不通,好端端的江天一色,她非要说什么‘落日熔金铺明绣,彩霞织锦筑前程’,好端端的女孩家,却钻到名利眼里去了!你嘛,想到什么只管说什么,只要是直抒胸臆的,我就不会笑话你的。”
说着,她看看月晗:“咱们从千里之外来,能住到这院子里,和这桂花朝夕相处一段日子,当真是缘分了,要是一句诗不作,就太唐突这份缘分了!”
感情是曹姑娘诗兴大发,又一个人寂寞无聊,所以一定要逼着月晗陪她吟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