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辚辚,一辆朱轮华盖车从谢府后门出来,轧过荆山后街的青石板路,向知府大人的府邸驶去。
马车里,梁氏显得略有些局促的坐着,眼睛还微微有些红肿,月晗和小包子杨月昇坐在她的右侧,谢知凤则嘟着嘴远远的坐在左边靠车门的地方,她旁边是一脸卑微的谢知兰,五个人把一辆马车挤得满满的。
虽然是坐在马车的主位上,但是梁氏却显得小心翼翼的,尤其小心的控制着自己的眼神,免得不小心和谢知凤的目光撞上了,因为谢知凤眼圈还有些红红的,显然之前哭过,但是要强的谢知凤发现谁看她,她就会恶狠狠的瞪回去,一副不肯示弱的样子。
梁氏想起今天早晨出门之前,品秋悄悄打听来的消息,谢知凤据说昨天晚上被谢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教训了一顿,后来那嬷嬷走了之后,谢知凤把她屋里一个宋代的雨过天晴色哥窑花瓶都砸了,那可是她生母邹夫人当年带过来的嫁妆,据说价值不菲。
不过生气归生气,显然谢知凤还是怕她的祖母谢老太太的,因此今天一早还是乖乖的换上了见客的衣裳,来到绿静轩,跟梁氏一块出门拜客。
可是,梁氏扶了扶额头:她今天连嫡女带庶女都领出来了,却不知道知府夫人会不会见她们,毕竟前天的时候她曾经打发程妈妈去知府府上说过,暂时不能过去拜望的……
一只柔滑的小手落在梁氏的手上,梁氏微微一震,回过神来,发现是月晗和小包子杨月昇在看着她。
“娘,别紧张。”月晗对她安慰的一笑。
梁氏勉强笑笑,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咱们之前刚让程妈妈去跟知府夫人告罪,说不去了,可今天又不请自到,会不会太冒昧了?”
说着,梁氏不禁想起她们出门的时候,潘姨娘嘴角掩饰不住的笑容,很显然,潘姨娘也还记得先前的事情,没准还在谢老太太跟前说了什么,现在就等着看笑话呢。
梁氏这话一问,一直安安静静坐着的谢知凤突然“哼”了一声,连表现乖巧的谢知兰,也悄悄竖起了耳朵。
月晗只当没看到她们的样子,笑着回答梁氏:“原本说不去,是因为邹老夫人病重,估计娘亲要去侍疾。现在既然不用去侍疾了,自然应该过去给知府夫人请安,不然的话,怕夫人会以为咱们是故意推脱呢。”
梁氏皱皱眉,一方面觉得月晗说的似乎有道理,另一方面终究有些不放心,可是,看看旁边的两个继女,她还是放弃了继续追问,只是轻挑车帘,吩咐程妈妈路过“老盛祥”时,去挑几样精致的点心。
谢知兰闻言立刻笑道:“夫人是要送给知府夫人和小姐尝尝吗?兰儿记得赵家小姐喜欢吃芙蓉酥,赵夫人则喜欢吃蝴蝶卷子和状元饼。”
梁氏听了,忙连声吩咐程妈妈一定要买这几样点心,见程妈妈答应着去了,梁氏才回过来头来,笑着看向知兰:“兰儿你倒是心细。”谢知兰小心的看看坐在她身边臭着脸的谢知凤,然后才露出一个谦卑的笑:“都是大姐姐素日细心,提醒过兰儿,兰儿才记住的。”
谢知凤闻言狠狠的瞪一眼谢知兰,偏偏谢知兰正看着她,满脸都是惶恐和讨好,她“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老盛祥这个时辰的点心刚刚出炉,程妈妈买回来,用食盒一路拎着到了赵府,那点心还热腾腾的香气四溢。
马车从赵府侧门进去,刚在二门停下车,就听到一个欢快的女孩声音传出来:“晗妹妹,你来了?!”
坐在马车最外边的谢知凤一愣,回头狠狠瞪了月晗一眼,没想到月晗反而冲她一笑,谢知凤怔了怔,可能想到了祖母谢老太太的教训,没再说话,而是低头捋了捋裙摆,安安分分的跟在梁氏身后下马车。
那守在二门上的,正是知府小姐赵倩玉,这会儿见月晗扶着梁氏从马车上下来,她立刻笑着冲过来:“你们好歹过来了,前天突然打发人说不来了,害得我白白郁闷了一场。”
她这么连说带笑一片热情,顿时让梁氏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情放松了许多,赵倩玉打完招呼,一转眼就看到程妈妈捧的捧盒,她立刻眼前一亮,眯起眼做出一副深深吸气的表情,然后才欢呼道:“新出炉的芙蓉酥!”
这会儿谢知兰已经尾随着谢知凤从马车上下来,见状立刻讨好的笑着上前行礼:“赵姐姐,这是我家大姐姐特意提醒我告诉夫人,从老盛祥给您买的,还有夫人喜欢吃的蝴蝶卷子和状元饼呢。”
谢知凤见庶妹又知趣的把她推到前台,原本想否认的话转瞬咽了下去,高高抬起头,等着赵倩玉来跟自己道谢。
没想到赵倩玉听了,眼睛在高抬着头的谢知凤身上转了一圈,又转头看着谢知兰,诡秘一笑:“兰妹妹你真会开玩笑,谢大小姐才没这么仔细,会注意别人喜欢吃什么呢!要说是你注意到的,我倒还能信几分!”
她鬼灵精的样子把梁氏和月晗、还有小包子杨月昇等都逗的闷笑不已,谢知兰则只敢赔笑,只有谢知凤气的跺脚,瞪起一双大眼睛冲着赵倩玉就喊:“你!你说谁不仔细?!”
“我说的就是你啊,”赵倩玉丝毫不怕她,反而故意凑近几步,仔仔细细的打量一番谢知凤,眼睛笑的弯弯的:“谢知凤,我记得你以前眼皮没有这么厚的啊,是不是昨晚上偷偷哭了?”
说着,不等谢知凤发飙,赵倩玉就快速退后几步,还是笑眯眯的样子:“不对不对,我说错了,谢知凤你怎么会哭啊,从来都是你把别人气哭了!”
谢知凤的脸瞬间涨红了,瞪着赵倩玉:“赵倩玉!你仗着你爹是知府,就觉得能欺负我是不是?!”
赵倩玉身边跟着的老嬷嬷赶紧上来打圆场:“谢大小姐莫怪,我们姑娘就爱跟姊妹们逗笑,我们夫人正在屋里等着呢,请夫人小姐们赶紧进去坐下喝口茶吧。”
谢知兰和梁氏也忙过去劝解谢知凤,谢知凤依旧气的要跳脚,赵倩玉那边则撇撇嘴:“跳什么跳,当我怕你啊!”
“我的姑娘哎!”赵倩玉身边的婆子急的脸上都快冒汗了,一个劲的小声劝:“谢大小姐是来咱们家做客的,您再不退让一下,人家会说您欺负客人的,这话传出去可不不好听……”
月晗在一旁看的笑眯眯的,梁氏身为谢知凤的继母,不得不过去劝谢知凤,她现在和谢知凤却基本上是撕破脸了,更重要的是从之前在荆山寺的聊天中她已经知道,赵倩玉看不惯谢知凤的跋扈作风,因此现在看谢知凤被赵倩玉挤兑,她也懒得上前去劝解,假惺惺的做一副姊妹情深的样子,免得让赵倩玉瞧不上不说,没准还会被谢知凤啐一脸,那可就不值得了。
带着这份心思,月晗就只管专心照看好小包子杨月昇,心里则暗暗发笑:赵倩玉和谢知凤论身份,应该就是颜山城年龄相仿的官宦小姐里两只领头羊了,彼此之间有较劲的心思倒也正常。不过比起赵倩玉的伶牙俐齿来,谢知凤的一味霸道就显得攻击力弱了很多。
她正在心里分析的津津有味,没想到赵倩玉突然撇下谢知凤,笑着就奔她过来:“晗妹妹,我们进去吧,我昨日又去博山窑那里搜罗了几个琉璃花球,你帮我看看好不好看!”
说着,赵倩玉拉着月晗就要走,没想到手上一滞,她扭头一看,才看到月晗站在原地并没有走,只是笑吟吟的看看她,再看看还在劝解谢知凤的梁氏等人。
赵倩玉吐了吐舌头,突然附身到月晗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怎么样,给你和你娘、你弟弟出气了吧?!”
月晗愕然的看向赵倩玉:这小姑娘今天一见到谢知凤就嘴下不留情,连讽刺带挖苦,没想到竟然是为了给她和梁氏出气?
月晗眨眨眼,只见眼前的赵倩玉眼睛里闪烁着顽皮,嘴角的笑容则十分亲近,让月晗的心里不由温暖起来,对她点点头,同样小小声的跟赵倩玉咬耳朵:“出气了,姐姐真有办法!”
赵倩玉顿时笑的眉眼弯弯的,使劲握握月晗的手,又摸了摸小包子杨月昇的头,这才收敛起了笑容,调整出一副端庄温婉的样子来,走向还气呼呼的谢知凤身边:“谢大小姐别生气了,倩玉就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家母正在屋里等着呢,咱们进去吧。”
她脸色说变就变,方才还是精灵古怪气死人不偿命,这会儿却举止温婉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气度,不但让才第二次见她的梁氏傻了眼,就连谢知凤和谢知兰,也不由愣了愣神。
赵倩玉见状,又是温婉一笑,向旁边的嬷嬷吩咐道:“让管库房的婆子去找出那沙燕风筝来,再把后花园秋千那一块地方清扫一下,我记得谢大小姐最喜欢放风筝了,今儿天气不错,等进去拜见了母亲,我们就去后花园放风筝去。”
随着赵倩玉的吩咐,月晗敏锐的发现谢知凤和谢知兰眼里都闪过一丝惊异之色,显然赵倩玉说什么“谢大小姐最喜欢放风筝”并不是胡诌的。
月晗赞赏的看看赵倩玉:没想到赵倩玉看起来快人快语大大咧咧的,但实际上却极为细心,虽然和谢知凤同岁,但是相比谢知凤的一味胡搅蛮缠霸道跋扈,赵倩玉的接人处事明显高了不是一个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