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晗母子三人一路说说笑笑，但是临近谢府大门的时候，车上人的笑容却不由自主都凝滞了下去。
可以想见，这会儿正有一个定时炸弹，就在府里等着她们回去，准备把怒气撒向她们呢。
低气压之下，品秋不由嘀咕一句：“老爷什么时候回来啊？夫人，要不派人去荷田乡催催老爷吧？”
梁氏摇摇头：“老爷去荷田乡是处理公事，我怎能因为内宅小事，就去打扰他？再说，老爷说了是去两三天，想来不过今日或者明日，应该也快回来了。”
程妈妈和月晗立刻都点头，附和梁氏的意见，连小包子杨月昇都开口冲品秋嚷了一句：“品秋姐姐，我也能保护娘亲！不用去求老爷！”
品秋闹了个大红脸，喏喏的辩解了几句，就低下头不说话了。
当下她们一行人各揣心思的静下来，等马车进了二门，马车夫挑起帘子，奇怪，外面竟然没有动静。
不光没有谢家大小姐谢知凤的怒吼声，甚至连潘姨娘、陈姨娘和谢知兰等人都没有出现。
梁氏狐疑的让品秋扶着下了车，这才看到一个粗使婆子站在二门口，见到梁氏，那婆子扎手扎脚的行了一个礼，憨笑着禀告：“请夫人去老太太的荣晖院，老太太回来了。”
“老太太回来了？！”
梁氏惊讶的重复了一句，才问道：“不是说三月初才能回来吗？怎么不声不响就提前回来了？”
“娘，”刚下马车的月晗不着痕迹的拉一拉梁氏的衣袖。
梁氏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会让人产生歧义，赶紧补充道：“这天寒地冻的，怎么没人早报个信过来，我们也好出城去接老太太。”
那粗使婆子看起来似乎有些憨，只知道摆摆头：“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在后院浇着花呢，就听见有人嚷嚷说老太太回来了，好家伙，满府的人都跑去请安奉承了，陈姨娘就吩咐奴婢在这儿守着，等夫人回来了，跟夫人您说一声。”
梁氏见问不出什么来，只能摆摆手：“我知道了，品秋，抓把铜钱赏她，先下去吧。”
说着她顾不上回房梳洗，简单捋了捋头发，就转头吩咐月晗和小包子杨月昇：“快，跟娘去荣晖院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回来了！
月晗刚才一听消息，也像是被雷劈到了一样：谢府老太太回来了！那位远在五台山，仅凭一个早年使唤的潘姨娘，就给梁氏成功下了无数绊子的谢府老太太，突然无声无息的回来了！
梁氏已经匆匆打发了跟车的婆子把衣服包袱送回绿静轩，她自己则疾步往荣晖院走，月晗下意识的也跟上，但是脑子还在急速转悠：这来无影去无踪，是老太太一贯的风格？还是府里有人通风报信的结果？
月晗想到这里，看看梁氏，梁氏脸上只有掩饰不住的紧张，显然，无论是哪种情况，梁氏都被瞒的严严实实的，缺少提前的预知和应对，她这个谢家主母，真的是手无实权缺少心腹。
程妈妈的话打断了月晗的思路，只见程妈妈一边快速给梁氏理理衣袖，一边趁左右没有其他人，小声道：“夫人，今天老太太突然回来，潘姨娘连个信都不送，要不是陈姨娘安排这个婆子报信，只怕咱们要完全被蒙在鼓里！要是径直回了绿静轩，那更会被当成夫人不孝……”
梁氏脚步一慢，显然在认真听程妈妈的话。
程妈妈又小声道：“奴婢觉得您一会儿见了老太太，不妨多夸陈姨娘几句，以后让陈姨娘也帮着打理家事吧，一来显得您大度，二来正好分分潘姨娘的权。”
“不可！”月晗想也不想就出声阻止。
“为什么？”梁氏正觉得程妈妈出的主意好，突然听到月晗反对，她不禁好奇的看向月晗。
月晗整理一下思路：“娘，一来潘姨娘是老太太手底下用出来的人，您这会儿抬举陈姨娘，等于是下潘姨娘的面子，也会让老太太不高兴。”
梁氏犹豫一下，显然今天潘姨娘的知情不报让她很不满，因此还是道：“那我也略略夸潘姨娘几句，再提携陈氏就是了。”
月晗摇摇头：“娘，您想想，要是陈姨娘诚心给您送信的话，怎么会偏偏挑了一个有些憨傻的三等婆子？这分明是又要送您一个人情，又不想让您真的有准备。而且即使她不安排这个婆子在这儿，娘亲当真会直接带着我们回绿静轩吗？这二门外一个人没有，您肯定要问问怎么回事，只要一问，就知道是老太太回来了。”
她这话虽然说得小声，但是落在梁氏和程妈妈的耳朵里，却是雷霆万钧。
程妈妈疑惑的喃喃：“难道这陈姨娘也是个有心计的？平日里看起来没什么胆气啊……”
她虽然这么问，但看脸上神情，分明已经信了六七分。
从二门到老太太住的荣晖院并不算远，说完这几句话，荣晖院大门已经近在眼前，还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婆子丫鬟正从荣晖院出来，分散到各处去当差。
月晗忙低眉垂目的落到梁氏身后，拉着小包子杨月昇的手，一块准备参见老太太。
梁氏带着她们刚进荣晖院，谢知凤的痛哭声就从正堂那边隐隐约约传出来：“祖母，凤儿天天想夜夜盼，就等您回来！祖母，这家里已经容不下凤儿了，以后您要去哪儿，千万带着凤儿吧……”
那哭求声像利刃划破空气，梁氏正上台阶的脚步一顿，秀气的眉头已经微微蹙了起来。
程妈妈忙上前扶一把梁氏，嘴里念叨着：“夫人，小心脚下，别走这么急。”
梁氏看一眼程妈妈，会意的松开眉头，柔声道：“许久不见母亲了，我自然急着给母亲请安。”
月晗低着头，心里头却悄悄竖一下大拇指：这话说得好！
守门的小丫鬟一边打起帘子，一边通禀：“夫人来给老夫人请安，杨姑娘杨少爷来给老夫人请安！”
里面谢知凤的哭声瞬间更大了！
月晗拉着小包子杨月昇，随着梁氏迈过门槛进了屋子，连抬头也没抬头，就乖巧的跟着梁氏屈膝福身行礼：“给老太太请安。”
回答她们的，只有谢知凤的哭声，和老太太忙活着哄谢知凤的声音：“我的宝贝凤儿别哭，乖，有祖母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梁氏柔顺的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轻声道：“媳妇不知母亲今日提前回来，没有出城迎接，实在是罪该万死，请母亲恕罪。”
又过了半晌，老太太的声音才悠悠响起：“行了，蹲在那凉地上做什么？起来坐下吧。”
“谢过母亲。”
“谢过老太太。”
梁氏和月晗月昇谢了座，这才站起来，月晗依旧保持着低眉垂目的姿态，但眼睛飞快抬头一扫，已经将屋里的情形看了个大概。
坐在正堂中央八仙桌上首椅子上的，是谢府老太太，匆匆一眼，只看得出来大概六十上下，乌发如银，不过脸上却没什么皱纹，保养的颇好，至于其他的东西，匆匆一眼间还判断不出来。
谢家嫡出大小姐谢知凤则窝在老太太怀里，这会儿不大声哭了，但是低一声高一声的抽噎，更是显得可怜。
老太太下首放了一个小杌子，潘姨娘正坐在那儿，捏着美人捶亲自给老太太捶脚，好像方才梁氏屈膝向老太太行礼的时候，她也没有避开。
月晗眼睛再往两边一扫，只见两边各一字排开四把黄花梨高背椅，谢家庶出二小姐谢知兰坐在右手边最下方一把椅子上，而陈姨娘因为是姨娘身份，只能站在右手边高背椅的后面侍立。
她和潘姨娘这一坐一站，登时看出来在老太太跟前的分量不一样。
月晗收回目光，看梁氏坐到了右首第一把椅子上，她判断一下位置，就拉着小包子杨月昇坐到梁氏下首第二张椅子上，她则坐到再下首、和谢知兰挨着的那张椅子上。
“那椅子是我的，你凭什么坐？！”
本来窝在老太太怀里的谢知凤突然蹦起来，冲着坐在第二把椅子上的小包子杨月昇就大喊。
小包子杨月昇被这么彪悍的谢知凤给吓着了，小脸一下子皱的就要哭出来，月晗忙起身把杨月昇揽在怀里，柔声哄了两句，然后抬头向谢知凤歉意的开口：“昇哥儿年纪小，是月晗不懂事把他安排在这椅子上的，还请凤姐姐息怒。”
“好了！”老太太冷眼看了这一幕，终于有些不满的开口：“凤丫头你在祖母怀里不是挺好吗？跟个孩子抢什么位子。”
说着，老太太看看眉清目秀可怜巴巴的小包子杨月昇，倒是生出几分喜爱之意，冲杨月昇招招手：“昇哥儿是吧，过来让我看看。”
小包子杨月昇睁大了眼睛，月晗在他身后轻轻一推，他才大着胆子往前走，不过经过气势汹汹的谢知凤身边的时候，还是胆怯的看一眼谢知凤。
老太太看了，更加和颜悦色的招手：“别怕你大姐姐，她刀子嘴豆腐心，就会吓唬人。”
杨月昇委屈的咬咬唇，规规矩矩的走到老太太跟前，跪下乖巧的磕头：“昇哥儿给老祖宗请安，恭祝老祖宗福寿绵绵。”
“哎呀，这孩子嘴可真甜！”谢府老太太笑着拉起小包子杨月昇，搂在怀里仔仔细细看了看，又问了问“几岁了？有没有念书？”
杨月昇胆子虽小，毕竟是梁氏这样的名门闺秀教育出来的，因此口齿清晰的恭敬对答，童声稚嫩，倒是让屋里原本冷峻的气氛缓和了几分。
谢老太太又摸了摸杨月昇的头顶，这才对梁氏道：“这昇哥儿白白净净，说话又讨人喜欢，我看着就欢喜，回头建文有了儿子，也这样才好呢。”
梁氏忙站起来回话：“都是母亲慈爱，不计较昇哥儿失礼。”
谢老太太眯了眯眼：“这孩子哪儿失礼了？我虽然老了，这双眼可不老，这府里谁真正守礼懂事，谁失礼做错了事，我可都看的清清楚楚！”
这话一出，屋里的气氛顿时又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