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对着伙计摇摇头，正色道：“这位小哥，我素闻你们永记当铺价钱公道，童叟无欺，这才命管家特意请你们过来看看。别的我也不多说了，死当，一百两，你回去请示你们掌柜的，再给我回话吧。”
白芍听到主子一开口就是一百两，吓了一跳，不过当铺的伙计倒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看了何欢一眼，告辞而去。
当天晚上，晚饭在沉默的气氛中结束。面对碗中的劣等糙米，曹氏不敢抗议，陶氏也没有多言。众人就着青菜豆腐用完一碗饭，各自散去，唯有何靖落在最后，轻轻拉了拉何欢的衣角。
何欢放慢脚步，蹲下与何靖平视，问道：“靖弟，怎么了？”
何靖见四下无人，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塞入何欢的掌心，说道：“大姐，这个给你。虽然我答应过父亲，不可以随便把玉佩拿出来，更不可以当掉，但是我知道家里没银子买米了。大姐可以先把玉佩存在当铺。将来等我长大了，我再去赎回来。我想，父亲不会生气的，大姐也不需要当了二婶娘留下的屏风。”
何靖从未见过亲生父亲，何欢知道，他口中的“父亲”是他们的大伯父。只是何靖给她的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色泽品相都是最上乘的，有银子都不见得能买到。不要说何家早就没落，就算何家最富贵的时候，也不一定有这样的东西。
“靖弟，这玉佩真是大伯父给你的？”何欢反复端详玉佩。玉佩上雕着一朵牡丹花。她听沈经纶说过，牡丹是国花，洛阳与京城附近的人特别喜欢。蓟州只是南方的沿海港口城市，早些年海盗并不猖獗的时候，虽有不少往来的商旅，但大部分土著百姓就连牡丹花是什么都不知道，何柏初怎么会有这样一块玉佩？
何靖听到何欢的问题，重重点头，答道：“真的是父亲偷偷给我的，就连母亲都不知道。父亲说，要我把玉佩一代代传下去。我想，玉佩一定是祖父传给父亲，父亲再传给我，所以是一代一代传下去。”
听到这话，何欢没再追问。她把玉佩还给何靖，叮嘱他好好保管，不要随便拿出来。
深夜，何欢不禁又想到了儿子，还有身处林家的母亲和弟弟，但她实在累极了，躺在床上没多久便睡着了。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她就醒了。在沈家的时候，沈经纶习惯卯时起床看书，她便与他一块起身。他看书，她就在一旁浇花，泡茶。
想起以往的日子，何欢的心中又生怅然。当初，远观沈经纶，她觉得他只是比其他人更俊美，更有钱，读过更多的书。嫁给他之后，她才发现，他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男人。他在不经意间就能让周围的人全都自惭形秽。他很少笑，但是他的笑容能令鲜花失色；他的话很少，但他说的每一句都能切中要点；他几乎没有脾气，对任何人全都温和有礼。她在他们成亲后很久才能分辨出，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变化是代表高兴，还是生气。
何家的早膳与前一日的晚餐一样，依旧在沉默的气氛中进行。曹氏看看自己碗里的白粥咸菜，用眼角的余光朝何欢瞥去。
何欢感受到她的目光，没有抬头，只是平淡地解释：“大伯母身体不好，靖弟正在长身子，所以才给他们准备了鸡蛋。我想，我吃得的东西，曹姨娘应该也吃得吧？”
曹氏讪讪地低下头。陶氏顿时有些困窘，急忙把鸡蛋推至何欢面前。何靖想把自己的鸡蛋让给曹氏，想了想又对何欢说，他吃不了一整个，可以和她一人半个。
何欢一边催促何靖赶快吃饭，一边对陶氏说：“大伯母，如今家里只有您一个长辈，里里外外的事都要靠你一个人，所以您就当是为了我们，也要好好保重身体。”
陶氏急忙回答：“其实这两年我已经好多了，只在秋冬的时候咳几声。”
“大伯母既然这么说，就是今日您有精神与我一起去沈家？”
何欢的话音未落，所有人都呆住了。不要说陶氏自丈夫过世后再没出过门，就是“沈家”两字，已足以让所有人震惊。
“欢儿，你不是说，你表姐告诫过你，我们都不可以踏入沈家半步吗？”陶氏提醒。
何欢自然记得，当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自己说过什么。其实不止是不许踏入沈家，她还吩咐过自己的陪嫁，决不能让何欢接近沈经纶。
“她是我的表姐，我们自然应该参加她的葬礼。”何欢平淡地陈述事实，“再说，林家大太太是我的姨母，虽然最近几年生分了，但血浓于水，我怎么都要去安慰几句的。”
曹氏闻言，低着头嘟囔：“以前的事，怎么可能因为她死了就一笔勾销……”
“曹姨娘记得以前的事，怎么就偏偏忘了昨日呢？”何欢一句冷哼，吓得曹氏不敢说话。
早饭过后，陶氏主动找上何欢，关上门，低声说：“欢儿，既然青松观那边你都安排妥当了，就不需要在今日急着去见沈大爷。不如，今天还是别去了。”
“大伯母，您站在沈大爷的角度，为了儿子，你会娶谁做继室？”
陶氏愣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事。
何欢接着说道：“站在林家的角度，表姐死了，等于他们和沈家的关系断了。你觉得林家会怎么做？”
陶氏明白过来。无论从沈家还是从林家的角度，沈经纶即将迎娶的对象必定是林曦言的堂妹林梦言。她急忙劝说：“既然你都想明白了，我们就更不应该蹚这滩浑水。”
“大伯母，我们还没走出第一步，怎么能光想着退缩？再说，除了林梦言，林家再没有适合的人选。我们应该庆幸，暂时只有一个对手。”
作为林曦言生活了十九年，何欢很了解林梦言。她就和她的父母一样，贪婪自私虚荣。退一万步，就算她不能再嫁沈经纶，也绝不会让儿子落入林梦言手中。
当下，即便陶氏心中千百个不愿意，想着何欢昨日的狠绝，她不敢拒绝她。
午饭过来，两人坐上张伯租回来的马车，慢悠悠地朝沈家驶去。马车行至沈宅附近，许久都没有挪动半步。何欢心急想知道儿子和母亲的情况，不耐烦地问：“张伯，发生了什么事？很多人去沈家吊唁吗？”她之所以选择今日，避开正日，就是怕沈家的客人太多。
张伯引颈望去，不甚确定地回答：“回大小姐，前面过不去了，看样子不像是吊唁的马车阻了道。”
“你去问一问发生了什么事。”何欢吩咐。
不多会儿，张伯折回马车旁告诉何欢，沈家想要增添杂役。大概因为给的条件太好，报名的人把路堵了，还有人打起来了。
听到这话，何欢只能暗自叹息。早几个月前，她多次向沈经纶提及，家里应该多买几个干粗活的丫鬟小厮，可是他不喜欢家里来来往往都是下人，一直拖着。之前她一直担心，一旦有什么事，下人不够使，今日果真应验了她的话。可惜，此时的她已经不是沈家大奶奶。
“张伯，不如先把马车退出去，我们从西四胡同那边绕过去。”何欢建议。
张伯点头称是，正想赶着马车回头，却发现后面也堵上了，他们被夹在中间，压根动弹不得。
何欢得悉处境，心中焦急万分，忍不住把帘子挑开一条缝，偷偷往外张望。
陶氏一脸愁容，小声劝说：“欢儿，沈家招几个小厮都能把路堵上，恐怕有不少人家与你想的一样……”
“大伯母，时至今日我们还有退路吗？”何欢放下帘子，忽然间意识到自己似乎看到了什么。她复又挑开帘子，就见先前在荒郊野外救了她，又威胁她的男人正混迹在人群中。她猛然放下帘子，就怕陌生男人发现自己。
“欢儿，你怎么了？”陶氏说着想要挑开车帘，被何欢一把摁住了手背。
“大伯母，没事，外面不过是些地痞流氓，你还是别往外看了。至于你刚才说的，我既然已经下定决定，就绝不会半途而废。”她明知道陌生男人和陶氏根本不认识对方，但还是岔开了话题。
大半个时辰后，马车缓缓往前，街上的人流也渐渐散去。按张伯打听回来的消息，先前沈家看情形不对，取消了小厮招买，但很多人不甘心，不知怎么的，居然在沈家门前闹事，这才把路堵上了。
陶氏听到这话，不解地说：“这沈经纶也很奇怪，这种时候招买小厮勉强可以说迫不得已，可他为何不找人牙子？他这样随随便便在街上买人，就不怕买回居心叵测之徒？”
“可能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何欢敷衍了一句。据她所知，以前沈家同样招买过下人，同样没有通过人牙子。沈经纶似乎十分不喜欢人牙子这个行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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