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和陶氏一人扯着何靖的一只手臂,相互怒视对方。别看陶氏平日里都不敢在魏氏面前大声说话,可这会儿,曹氏的一声“母子”激起了她的熊熊斗志。对她而言,她是寡妇,身体又不好,失去了这个儿子,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事实上曹氏又何尝不是把何靖看成自己唯一的依靠。当年,她为了继室的名分,这才答应把儿子过继给大房。这十年来,她日日对着亲生儿子,却不能听他唤一声“母亲”,她满心怨恨与不甘。
“靖儿是我的儿子!”
陶氏和曹氏异口同声,更用力地抓着何靖的手臂,谁也不愿松手。
何欢看得分明,她们只顾着争执,压根没注意到何靖。何靖看看曹氏,又转头盯着陶氏,小脸苍白,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低头不做声。
“你们干什么!”何欢大步走向何靖,一手搂住他,一手抓住曹氏的手腕。
陶氏幡然醒悟,未等曹氏松手,她已经放开了何靖,满脸羞愧地后退两步,却又不甘地瞪着曹氏。
曹氏见她松手,这才一把甩开何欢,嘴里嚷嚷:“是你想要赶我走,我只能带着靖儿如你所愿,这是你逼我的,是你容不下我们母子。我们就算讨不着饭,饿死在路边,也是你害的。将来,等你见到你们的父亲,看你有什么脸面对他!”
何欢只当她是恶狗乱吠,低头检视何靖的手腕,只见他细白的胳膊已经被曹氏抓出了五指印。
“大姐,我没事。”何靖急忙撸下袖子,又抬头对曹氏说:“姨娘,大姐没有把我关起来……”
“你叫我什么?”曹氏满脸震惊,怒目圆睁。
何靖涨红了脸,低下头小声说:“姨娘,大姐已经告诉我……”
“你……你这个--”曹氏又是震惊,又是愤怒,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劈头一掌打在何靖的后脑勺,又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大声嚷叫:“老娘疼了一天一夜才把你生下来。为了你,老娘差点丢了性命!”她使劲摇晃何靖,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突,两只眼睛快喷出火了。
何欢急忙抱住何靖,隔开二人。曹氏见状,心中的怨恨更甚,抬腿就想朝何欢身上踹去。
“你敢!”何欢把何靖推给陶氏,抬头挺胸站在曹氏面前,一字一句说:“你敢碰我一下,看我会不会把你打出去!”她虽身材娇小,但她的气势却生生把曹氏镇住了。
曹氏看看何欢,又看看背对自己,正伏在陶氏怀中的何靖,一下悲从心生,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她怨恨的目光一一扫过陶氏,何欢以及站在正屋廊下的魏氏。
“你,你,你--”曹氏对着何欢一连“你”了三声,一下没了声息。若是儿子与她一条心,她怎么会落得此刻的下场?儿子是她的,是她们使了下作手段,硬生生夺走了她的儿子。
“你们小心天打雷劈!”曹氏出言威胁,双脚悄然后退了一步,垂眸不敢正视何欢。此时此刻,她恨归恨,但她无计可施,若是离了何家,她一定会饿死路边。好死不如赖活着,她本就是穷人的命,面子里子都不如一口饱饭实在。十年前,她也是为了混口饭吃,才会抱着何靖踏入何家。
一旁,何靖白着脸,咬紧牙关迫使自己不发出声息,双手紧紧抓着陶氏的衣襟。曹氏是他的母亲,再这么样都是他的生母,他的行为是为不孝,可是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样做才是对的。他已经糊涂了,只觉得心里很难受,可是他不能哭。他哭了,大姐也会哭,养他的母亲也会哭。
陶氏搂着何靖,眼泪一滴滴落在他的背上。“靖儿,对不起,刚才有没有抓疼你?”她扶着何靖的肩膀,替他整了整衣裳。
何靖摇摇头,伸手替她擦拭眼泪,劝慰道:“母亲,我不疼,你不要哭,不然晚上又要咳嗽了。”
曹氏看着他们母亲情深的模样,整个人一下子跌靠在廊柱上。儿子是她最后的筹码,现在她连这个筹码都失去了,她该怎么办?
不行,她要把儿子夺回来!一瞬间,她又燃起了斗志,双后握拳斜睨何欢。
何欢瞥了她一眼,低头对着呆坐在地上的白芍说:“还不把曹姨娘扶回房间!”
白芍急忙站起身,顾不得整理衣衫,欲伸手搀扶曹氏。曹氏故意狠狠撞了她一下,头也不回走向东厢房。她的身后,何靖无声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更觉得堵得慌。即便她做的很多事,说的很多话他都不喜欢,可她依旧是他的生母。就像她说的,是她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他。
不远处的廊下,魏氏对着曹氏的侧脸轻轻扯了扯嘴角,心里暗道一句:没用的东西,居然这样就屈服了。不过她虽鄙夷曹氏的战斗力,自己却不敢在这个时候与何欢正面冲突。正如何欢所言,沈经纶现在是何家唯一的希望,而林曦言之死可谓天赐良机。将来,待何欢嫁入沈家,这个家还不是她说了算。到时,一个出嫁的女儿难道还能回娘家指手画脚?
这般想着,魏氏亦不再执着于“姨奶奶”这个称呼,转身折回自己的房间。
经过这一番折腾,何欢饥肠辘辘,饿到了极点。她把陶氏和何靖送回房间,自己去了厨房找吃的。
事实证明,来到何家之前,她低估了这群老弱妇孺的战斗力。往后的日子,魏氏和曹氏一定会找机会暗中对她使绊子,而陶氏,恐怕很难让她赞成“勾引”沈经纶的计划。她必须打醒十二分精神,好好筹划一番。
除此之外,何靖今日的言行她还算满意,总算真正的何欢并没有白疼他。不过他也够可怜的,夹在生母与养母之间,还要肩负着振兴何家的使命。
何欢思量间,已经在厨房找了一圈,除了几根咸菜,什么东西都没有。她不死心,又在柜子里翻箱倒柜找了一遍,依旧没找到食物。
“张婶,有没有可以吃的东西?”何欢扬声询问,转头就见陶氏端着一碟子糕点,抓着一个小布包站在厨房门口。
两人来到何欢的房间,何欢就着温水用了糕点,打开了陶氏带来的包裹。
陶氏看着她的动作,正踌躇不知如何开口之际,就见何欢已经拿出笔墨,把包裹内的东西一一记下,又誊写了一份交给陶氏。
“欢儿,你这是干什么?”陶氏诧异。
“大伯母,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虽然现在的情况危急,但我不能白要你的东西。这样吧,这些东西就当是侄女向你借的。”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陶氏心虚地低下头。她原本计划告诉何欢,她要用这些东西送何靖上学。如今何欢误以为东西是送给她的,她要如何解释?
“大伯母,从昨日中午至今,我就什么都没吃过。”何欢作势擦了擦眼角,感慨道:“这个家,只有您记得给我送糕点。对我来说,这不仅仅是两块糕点。”她哽咽了,稍一停顿又道,“其实大伯母大可以像姨奶奶那般,只当听不懂,毕竟我虽然口口声声一定能嫁沈大爷,但我和他有着云泥之别,婚事很可能成不了。再说,眼下不仅仅是蓟州,就是附近几个市镇,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嫁他。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压根没有胜算。”
说到这,何欢幽幽叹一口气。当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替沈经纶挡去了不少狂蜂浪蝶。如今她不在了,他大概又是能躲则躲,躲不了的时候就只会板起脸,冷眼相对。他似乎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冷漠恰恰衬托了他的俊美,总是在不经意间激起更多春心萌动的少女似飞蛾一般奋勇扑火。
陶氏听着何欢的话,跟着叹一口气,歉意地说:“欢儿,你不要怪大伯母。大伯母身子不好,就像你姨奶奶说的,我是个药罐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犯病了。”
“大伯母,我知道,您不希望我抛头露面出现在沈大爷面前,完全是为了我的将来,可是……”
陶氏拍了拍何欢的手背,苦口婆心地劝说:“欢儿,女孩家的名声比性命更重要。至于沈经纶,我们高攀不上。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下去,大伙儿想想办法,总能渡过难关,实在不行把宅子卖了,找个小院暂时住着,想来也能撑上几年。”
“大伯母,靖弟才十岁,他还要读书考功名,将来还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他……”
“这点你不用担心。我在你大伯父病榻前起过誓,一定不会误了他的学业。”
“大伯母!”何欢疾呼一声,“您有没有想过,我若是嫁入沈家,靖弟就是沈大爷的小舅子,不要说是蓟州,就算是京城,沈家一定也有人脉。”
陶氏仍旧一脸不赞同,摇头道:“欢儿,你和沈经纶身份悬殊,他对我们又诸多误会。”
“大伯母,我心意已决。这次若是能嫁沈大爷,自然是最好的结局。若是不行,我会当众自梳,立下重誓,这辈子不再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