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任何一个角度來说.这都该是一个平静而安详的下午.就像这个暑假里的每一个下午一样.
当然.本该是这样.如果沒有那一声……尖叫.
“我考上了.”
一个男孩儿的尖叫显得如此突兀.就像课堂上睡得正甜时.突然飞來个粉笔头.尖叫声的主人叫李明.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名字.大部分人都会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无论身边有沒有这样一个人.
这声尖叫几乎吵醒了巷子里懒洋洋的一切.杨树上的麻雀、打着哈欠的京巴、巷口板凳上握着蒲扇的大爷.还有……屋子里织毛衣的凯瑞婆婆.
事实上.她并沒有在织毛衣.她只是握着那两根旧透了的毛衣针.开着她捡來的破电视打盹儿.当然.李明从不会在她面前说那是破电视.他可不想让自己的晚饭泡汤.
当李明的叫声响起时.口水正顺着她沒有牙的嘴角流了老长.好像正梦到了什么美味的大餐.尖叫声惊醒了她.让她一下子从那木椅子上坐了起來.她随手抓起那半截毛衣.擦了擦口水.嘴里嘀咕着什么.依李明的经验.八成是梦里吃过的菜名.
凯瑞婆婆说过.那毛衣是织给李明的礼物.但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用它擦嘴了.李明曾经无数次发誓.他坚决不会穿这件毛衣.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他看了看手中的录取通知书.他很快就要告别这小巷.告别凯瑞婆婆很长一段时间.
“哦.明明.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凯瑞婆婆扶着门框走出來.盛夏的阳光照在她年迈的脸上.把她脸上深深的沟壑抹平了许多.这让她看上去精神焕发.尽管她大多数时候都是精神焕发的.
“看呐.婆婆.录取通知书.我考上了.”
李明举着他的录取通知书手舞足蹈.嘴巴笑得几乎咧到耳朵后面.
“哦.真的吗.太棒了.你考上了.”凯瑞婆婆也咯咯地笑起來.上了年纪的她.说话的时候嘴里像含了个大弹簧.你一定知道那种弹簧.很老很旧的那种.
不过这并不耽误她唠叨.她一边拍着手.一边冲李明竖起大拇指：“我就知道你行的.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考上你最想去的那个……那个……叫……”
“马格斯学校.”李明苦着脸提示道.
“哦.对.我知道.马克思学校……”凯瑞婆婆恍然大悟.
“是马格斯.”李明再一次纠正道.
好吧.他压根就沒指望婆婆能记住这个名字.这也难怪.毕竟这种特殊院校的招生.对联合地界的居民而言并不常见.报名的人也并不多.事实上.迄今为止.李明还沒听说什么其他人.不过李明有自己的主意.他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报这所学校.
“哦.马格斯学校.马格斯……马格斯……”婆婆默念了许多遍.好像发誓要记住这个名字.不过李明确信她还是会忘的.
“真快.明明都要上初中了.”过了好一会儿.婆婆终于放弃背诵那个名字.转而向着李明问道：“这学校在哪儿.哦.先别说.让我想想……是在城西.”
李明摇了摇头.
“哦.不.是在城南.对吗.”婆婆改口道.
李明仍然摇了摇头.
“不是吗……那就是在……”婆婆手指颤悠悠地点着.似乎在努力想起这个学校的位置.
“它不在这个市里.”李明打断了婆婆的胡乱猜测.他知道婆婆一定沒听过这所学校.
“准确的说.它不在联合地界.它在欧洲.还有.它并不是初中.而是一所外籍学校的特别招生.您忘了吗.我才刚读完三年级.”说着李明伸手指了指天空：“通知书里附带了机票.我一周后就要去机场了.”
“欧……欧洲.”李明的回答让婆婆愣了一下.她皱着眉头嘀嘀咕咕着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很不好看.这让李明突然想起老师教过一句谚语.六月的天就像婆婆的脸.
李明知道婆婆在担心什么.实际上.他之所以会报名这所学校就是为了婆婆担心的这件事.
“咱们得好好谈谈了.孩子.”凯瑞婆婆两只手搭上李明的肩膀.一张脸顿时板得很严肃.每当她要说教的时候就会是这个样子.
“你也知道.出国念书要花费很多.但是咱们家并不富裕.婆婆现在只有那点固定的退休金.更何况.你年纪还小.沒有必要这么早就去国外学习.其实你现在读的那所学校就不错……”
“好啦.婆婆.”李明早料到婆婆会这么说.他自豪地举起手中的通知书：“放心吧婆婆.这所学校是全额奖学金的.”
沒错.全额奖学金的欧洲学校.听起來很酷不是吗.李明就是冲着这个报的名.这样的欧洲学校來联合地界招生本來就很少见.据说这还是马格斯学校的第一次.唯一让李明有些不习惯的是.这是一所住宿学校.一直以來.李明都是住在婆婆家的.去学校住还真是第一次.
说着.李明把通知书的信封一一拆开.把那全额奖学金的条款找出來念给婆婆听.很贴心.这里的字用的是中文.
最后.婆婆终于妥协了.不过似乎始终对这件事犯着嘀咕.可是不管怎么说.全额奖学金都对她有着足够的说服力.
那一晚.李明睡得很甜.从沒这么甜过.夜里.他好像听到许多夜鹰在窗外飞过的声音.当然.他并沒有在意.他也不曾知道.那一晚有几十只夜鹰在他居住的小屋房顶盘桓不休……
……
……
一周过后.婆婆帮李明收拾行李.李明拼命往行李里塞T恤衫和运动短裤.他听说够酷的西方男孩儿都这么穿.可是婆婆却坚持要他带上长袖衬衫和牛仔裤.
“你得防寒.”凯瑞婆婆教导道：“要知道.那边有时候可能会很冷.”
李明只当凯瑞婆婆在异想天开.她压根就沒去过欧洲.怎么会知道那边冷不冷.不过他拗不过婆婆.从來都拗不过.只能被迫塞几条长裤进去.好在李明很想得开.他已经计划好.这几条长裤可以用來垫他未來的衣柜底.
接近中午.李明才來到机场.不是市里有名的机场.是城郊一个不太知名的小机场.坦白说.这里更像是一片荒草地.如果不是通知书里附带的地图.李明发誓这辈子也找不到这个鬼地方.
一进机场.李明就看到了他要乘坐的飞机.他很确定这就是他要坐的那一架.因为只有这一架.可是他宁愿相信还有另外一架.因为这架飞机看上去实在有点……古老.
是的.古老.看上去就像哪个老电影里的道具.
飞机不算小.标准的客机体型.然而除了骨架外.飞机的主要材料看上去并不像金属.覆盖飞机整体的是另一种材料.李明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材料.那种白里泛黄的颜色.看上去就像用旧的牛皮纸.几个深绿色的螺旋桨挂在机头和机翼两侧.李明很怀疑它们是不是用藤蔓编织成的.
负责接待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儿.穿着蓝绿两色的夏威夷衬衣和咔叽布短裤.一头卷发理得很滑稽.还在嘴唇上留了两搓八字胡.他叫阿尔方斯.据说是这架飞机的飞行员.
“这东西能飞吗.”李明问他.
李明的问題好像难住了阿尔方斯.他眯起小眼睛.深思良久：“但愿能飞.”
但愿.那是什么意思.
看着李明奇怪的表情.阿尔方斯哈哈大笑起來.他摸了把李明的头发：“放心.伙计.即使沒有我.它一样能飞.”
李明懒得理他.他甩开阿尔方斯的手.向着机场的一侧走去.他早该想到这家伙就像他的头发一样滑稽.
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东西.
一辆加长版的悍马车.通体漆黑色.车头方方正正.棱角分明.有点像变形金刚的标志.即使是在这座都城.这种车也并不常见.它们只属于那些非常富有.同时又非常爱显摆的一群人.
不过李明恰巧见过.他原來的班上就有这么一位“非常富有又非常爱显摆”的家伙.
那着实是个招人厌的家伙.即使他的成绩始终在班里一流.但李明就是说不出的讨厌他.真不明白他凭什么总能让班里的女孩子尖叫.那家伙叫马修.平日里永远穿成一副白马王子的样子.头发亮的就像在油缸里泡过.更招人厌的是.他每天都会坐着他家那辆加长版的悍马车上学.在学校门口.他的管家会为他开好车门.然后做出“请”的手势.附带着一句万年不变的……
“请吧.少爷.”
对.就是这句.
哦.不.等等……
李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当他回想这些的时候.他真的听到了一句一模一样的话.就连说话人的声音都一模一样.
但是紧接着.他就看到了那个高大的身影.那是马修的管家.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站在悍马车门旁.为他的少爷开着门.能想象么.多么古怪的一家.他们的管家这么热的天还穿着一身西装.
不过李明讨厌的并不是这位管家.而是……
“哟.这不是李明吗.來得正好.”
马修的声音接踵而至.一如既往的令人恶心.李明甚至不想顺着那声音看去.但是这由不得他.他刚要扭头就走.一只有力的大手就按住了他的脑袋.硬生生的把他的头转了过去.
“嘿.放开我.”
李明大声抱怨着.可是那管家的手很有力.他只有抱怨的份儿.他忽然想起了很多超级英雄.他记得在这种时候他们都能奋力挣脱.可惜他到底还不是英雄.挣扎了一阵儿.他的脑袋终究被扭向了马修的方向.
“你们要干什么.”李明沒好气儿地叫道.一双白眼儿极不情愿地瞟向了马修.
然而.这一看.李明却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股说不出的寒意窜上背脊.
不.那不是马修……那不是他熟悉的马修……
他并沒有看到马修的脸……而是看到了另一个人.只见马修和一名仆从正把一个人搬下车.那是一个身着彩色衣服的男孩儿.他似乎十分虚弱.沒有半点意识.更重要的是.他全身上下流满了一片斑斑的血.
“他是谁.”李明奇怪道.
马修摇了摇头.他似乎对这个男孩儿的身份也不得而知.
“我只知道.他的名字叫艾尔.”
马修轻轻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