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鳖娘急忙应道:“你去玩,你去玩!让墨鲫和小鱼儿陪你们一块去。”
转头嘱咐闺女小鱼儿道:“小鱼儿,你带良嫂子和吴婆子去。香荽她们瞧中了什么,只管拿,找管事记个账就好了。”
小鱼儿忙点头。
香荽笑道:“二婶说真?别回头见我们挑了好,又心疼后悔,说不记得说过这话了。”
众人都被她逗笑了,老鳖娘也笑了,越喜欢,大方地挥手道,她们姊妹只管挑,她一准不心疼后悔。
偏墨鲫跟香荽好,即便知道她是说笑,也忍不住跟她保证道:“香荽不怕。那作坊也有我一份子哩。你看中啥,只管拿,将来从我嫁妆里边扣就是了。”
众人才笑完,闻言加大笑。
小鱼儿忙瞅了墨鲫一眼,扯着香荽和她就出去了,绿菠青蒜也都跟着去了。
等她们走后,刘家婆媳亲切地招呼郑氏姑嫂喝茶吃果子,说笑言谈间,比刚才气氛好多了。
苞谷见姐姐们都走了,扶着房门框,探头对外瞧。
郑氏忙问道:“苞谷,你想出去玩?”
她刚想让丫头柳叶将苞谷送出去给红椒带,苞谷却迈着小短腿跑过来,靠她怀里道:“不去。”
刘大顺媳妇担心小娃儿没乐趣,便哄他道:“苞谷没劲了?来,跟我家小七玩。你俩抢球去。我们都瞧着,看你俩谁跑得,能抢到球。”
小七是她大孙子,有四岁了。小娃儿听了奶奶话,兴奋地追着一个绒布裹着圆球,满屋子折腾起来。
苞谷却没反应,伏郑氏膝前动也不动。
老鳖娘笑对郑氏道:“小娃儿就要多动,才生皮实。”说完也逗引苞谷,“苞谷。去跟小七抢,我们大伙儿看谁厉害一些。你大哥哥战场上可是大将军哩,厉害了,就是因为跑得,才总打胜仗。你不要学你大哥?”
苞谷听了,望着她眨巴两下眼睛。依旧不动。
另一边,小七却奶奶指挥下,东奔西走,跑得气喘吁吁,“小七。那边那边!”
等小娃儿呼哧呼哧跑过去,还没俯下身子,那球就被他三奶奶轻轻踢了一脚。往对面滚去。
对面他姑奶奶立即喊道:“小七,这边这边!”
于是小娃儿又转回头再追。
再看苞谷,任人怎么哄,也不肯动一步。
大伙儿都纳闷:这娃儿咋这么呆头呆脑哩?
要不是郑氏身份不一般,她们准要大惊小怪地嚷“这娃儿莫不是傻子吧?”眼下是没人敢说,那也太没眼色了。可她们嘴上没说,脸上神情却代嘴巴说了。
也不知天底下娘是不是都一个心思,那就是见不得人说自己儿女不好。因此,即便郑氏一贯淡然,也被众人看小儿子那怀疑目光弄得不自。
她低头问苞谷道:“不去跟小七抢球玩?”
苞谷摇头。
郑氏郁闷极了。心道儿子太不给老娘争面子了。
刘大顺媳妇看着跑得欢实大孙子,心里十分得意,暗道张家娃儿也不是都聪明嘛。菊花生这老幺时候,怕是年纪大了,所以养得不好,有些个傻。
于是,她格外卖弄地招呼小孙子:
“小七好能干!再跑些。”
“咱小七乖……”
小七经过幸苦奔波,终于抓住了一回球,乐得呵呵大笑,极有成就感。
众人见他如此有趣,便又想出花样来逗他玩,有人喊道:“小七,我站着好累哩!帮我端个小板凳来。”
于是,小娃儿急忙跑去外面,用双手吃力地端了根小板凳进来送上。跨过门槛时候,还差点跌了一跤。
大家自然都交口称赞他。
跟着泥鳅奶奶又说要吃麻糖。
刘大顺媳妇便让他从另一张桌案上将装麻糖碟子端了送给老太太,特别嘱咐要小心,不能掉地上打翻了。
于是小娃儿忙又去充当跑腿,小心翼翼地端了碟子,放慢了脚步送过来。
泥鳅奶奶接过那碟子,喜得重孙子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说他长大了,能干活了,晓得帮老太太送东西了。
屋里众人,无一不夸这娃儿聪明伶俐,将来定是个出息,又难得乖巧听话,再看向苞谷,越疑惑。
郑氏郁闷了。
苞谷想啥哩?
他觉得这场景和声音有些熟悉,像极了那天萝卜地里,哥哥姐姐们哄自己拔萝卜情形,大家都夸他“能干”、“厉害”、“会干活了”,结果,他把手给弄伤了。
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他手上伤疤还没好哩,还缠着布哩,哪能就忘记了!
他不知什么叫“吃一堑,长一智”,却绝不愿吃亏第二次。
总而言之,别再想哄他!
还有,娘说了,像他还小,不能干活。
还有啊,这么些大人屋里,都坐着不动,倒让个小娃儿端板凳、拿果子,太懒了!
因此,他靠郑氏身边,瞅着小七跟个傻瓜似,被人使唤得团团转,忽然笑了起来。
小娃儿动了兴致,觉得这样很好玩,他自己又不想动,便有样学样,对小七道:“小七,帮我把花生端来。”
小七虽比他大,却比他矮一辈,郑氏教他喊名字。
小七听了一愣,刚才都是大人使唤他,眼下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娃儿让他拿东西,他就犹豫了,不知该不该听话行事。
见他不动,苞谷又哄道:“小七厉害了!能干!”
小七听了这话,十分高兴,忙转身把一碟花生捧了过来。
苞谷两只小手都缠着白纱布。其实手上水泡挑破上药后,已经结痂了,都好了,但郑氏怕他玩时候沾了灰,故而还用白纱布松松地裹着。
当下,他也不接那碟子。伸出右手,用手指捏起一粒花生,再用左手摸摸小七脸,夸道:“小七真乖。”
将花生放娘手上,让剥米给他吃。
小七笑嘻嘻看着他,依旧端着碟子站他面前。一副等他吃完再拿模样。
苞谷转头见小七还站着,忙缩缩胳膊,道:“不要了。”
小七听了,“哦”了一声,又把碟子捧回原来茶几上。
苞谷觉得这样很好玩。又叫道:“小七,把球给我。”
小七急忙捡了球,“蹬蹬”跑过来递给他。
苞谷接过来放脚下。使劲一踢,那球就滚向对面。
他大声喊道:“小七,那边那边,追!”
小七觉得跟同龄小娃儿玩开心些,于是撒腿就追了上去。
捡了球,还没踢哩,苞谷又喊“把球给我”,于是只好又送过来;然后再踢。再捡,再送……
从苞谷喊小七端花生开始,一屋子人都惊呆了;再到苞谷踢球。小七捡球,大伙儿再也受不了——
这娃儿,不但使唤人。嘴里还不住喊,“小七厉害”,“小七能干”,“小七真乖”,全是大伙儿刚才夸赞和鼓励小七话,他照样搬过去了。
也许是想看个究竟,又或者觉得苞谷还小,不好意思指责他,因此大伙都没出声,一边看两小娃儿闹,一边拿目光瞄郑氏。
郑氏先前被她们用怀疑目光瞧得不自,眼下又被她们用质疑目光瞧着,加浑身难受,好像儿子这样都是她教出来一样。
这个老儿子,明明是很听话,为啥她总觉得比前面六个还要操心哩?
抵不过众人目光,只得低头哄苞谷:“苞谷,你自己去捡球,跟小七一起玩。”
乖娃今儿不乖了,扭开小身子,举起双手给大家看:“手疼!”
众人先前已经问过郑氏,苞谷手咋了。知道是拔萝卜磨破,过了好几天,已经没大碍了。见小娃儿居然拿这个做借口,一齐腹诽:手疼连脚也不能走了?再说,刚才明明看见他用手捧球,咋没听见说手疼哩?
苞谷又道:“小七厉害!小七捡。”
郑氏劝不动儿子,羞愧地低头。
刘大顺媳妇看着大孙子被比他小苞谷使唤得团团转,嘴角直抽。
刚才还笑人家傻,原来是个厉害。
泥鳅姑姑第一个回过神,拍手大笑道:“这娃儿,咋这么鬼精哩?”遂教小七,“小七,你别这么笨!苞谷虽然是长辈,也不能让你干啥就干啥。不给他!让他自己捡。”
小七也不傻,也聪明着呢,于是再捡了球就不给苞谷了,扬脸神气地喊道:“我踢,你自己捡。”
众人这才满意,一齐看向苞谷,看他怎样说。
苞谷笑灿灿地从兜里扯出一根两三寸长光滑竹管,放嘴里使劲一吹,清脆声音响起,仿佛鸟鸣,“小七能干了!这个送你。”
小七大喜,当即很没骨气地将姑奶奶话丢脑后,颠颠地捧着球跑过来,也不递到苞谷手上——刚才苞谷说他手疼——体贴地把球直接放他脚下,然后乐呵呵地接过短笛。
送个球就能得一样玩东西,他觉得这交易很划算。
再说了,他干活赚玩具,不丢人!
这短笛是板栗从元国弄来,草原上人召唤鹰用。
苞谷对于自己处理结果十分满意,凑近小七脸颊,用嘴唇碰了碰,学着泥鳅奶奶先前话道:“真乖!真是乖孙子!”
没想到小七满脸是汗,他碰了一嘴汗水,忙牵起挂胸前小帕子擦擦嘴,
泥鳅姑姑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愣了一瞬,才又是拍手笑又是叹,她一激动就忘了规矩,喊道:“嗳哟!菊花,我受不了了,你这小儿子咋这么神哩?”
花婆子说话从不经大脑,大惊小怪地嚷道:“老张家从你爷爷起,到你爹槐子,都是实诚人,咋这娃儿这么坏哩?”
她亲家,也就是狗蛋娘生恐郑氏听了多心,瞪了她一眼,道:“这么小娃儿,知道啥好啥坏?他就是瞧我们逗小七热闹,觉得好玩,才跟着学。”
众人也都说,小娃儿这么大时候,专门喜欢跟大人学舌头、学做事。
刘家婆媳不好插嘴,只能干笑。
郑氏再也不能置之不理,心虚地解释道:“这娃儿太皮了!总也教不好。”低头对苞谷喝道,“小七是你侄儿,不是孙子。孙子是老太太才能叫。”
苞谷见娘神情郑重,忙点点头,又把球踢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