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他眼中溢出泪水,双手也微微颤抖。
英王沉默,一边轻拍板栗肩膀以示安慰,一边将手中酒倾倒地上。
大皇子原有些不屑,以为板栗作态,但听了他后面话,也不禁悚然动容,心中紧缩发憷。
“水淹孔雀城时,由于事先筹划妥当,及时泄洪救人,伤亡还不算太重,且水退后依旧可以耕种;然这次火烧大雁山完全不同。火太无情了,就算事先预留了水路通道也没用。况且元军来自草原,大多不识水性,即便下水也是淹死。有漫山遍野生灵,无一逃出。大火整整烧了五天,后,臣把镇守飞虎关军队也调了去,天又下大雪,方才扑灭了。大雁山如今一片焦土!”
大火凶厉,没有人比板栗清楚了。
当初,张家才几百亩山林,都烧得那么惨,而这一次,是一座山,几万亩山啊!
其实火根本不是人扑灭,也不知是老天看不过去呢,还是怎么,第四天头上,凌霄山脉飘起了漫天大雪,才将火压灭。
军士们私下都传言,这是玄武镇火,玄武公威望军中达到一个高点。
大皇子急忙安慰道:“父皇已经吩咐了慈安寺,要做一场法事,超度西北亡灵。玄武公也可听普渡大师讲经说法,安定心灵。普渡大师可是有名得道高僧呢!”
英王点头,轻声道:“这只是其一。本王以为,我大靖此后国泰民安,玄武公功德与杀戮应当相抵,便是西北少战事,于两国百姓也是有益。”
板栗仰头笑道:“如此,臣也能家好好歇歇,静修几年了。”
这话听得两位皇子心头一震,他们还不知玄武公交出兵权事。还以为他只是暂时回京面圣呢。
“还有,微臣恳请二位殿下转告皇上:此次平定西北,微臣万万不敢再受封赏。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无这场大火,封赏当之无愧;然烧了这场大火,再受封对微臣来说。无疑雪上加霜,将寝食难安了。”
两位皇子听了再震动:立了这样大功,不封赏如何对天下人交代?这次封郡王是一定了。
板栗观二人神情,知他们想法,正色道:“将实情照实宣告就是了。就说是微臣自己要求。这也合情理。这可不比战场厮杀,杀死几十几百几千人,这一烧就是十万人。有无数生灵,谁敢踩着这些亡魂封王?便是玄武也压伏不住!”
十万这个数字从他嘴里蹦出来,大皇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英王则正容道:“本王定会代小公爷向父皇转达此意。”
他有些明白板栗意思了。
大皇子心惊同时,也十分意外,想不到玄武公竟然能抵得住封王诱惑,大为钦佩,看他目光便不同。
有这么一种人,即便不能拉拢。也绝不可得罪。
接下来,两位殿下又分头慰问了诸位将士,方才回去向永平帝复旨。
翌日。玄武公于巳时初率军进城,至长安大街皇城门楼下献俘。沿途仍旧是人潮汹涌、欢声雷动,大典盛况比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心情却截然不同了。
一样万众瞩目,一样满眼荣光,他却没有两年前万丈豪情和意气风发;面对无数百姓崇拜仰望目光,他心中默念:“希望你们永远不再受战争荼毒。”
自他弃文投军以来,看多书是除了兵法类,就是《易经》和《道德经》了,为是修身养性。便是他还年轻,还不能将世事勘破,人情觑透,对这些虚名荣耀也看得极淡了。
面对京都百姓,他因为他们高兴而高兴,却绝不敢因为那十万英灵而自豪夸耀。
此刻,他想回家。
只有看着自己温馨平和家,再想到全京城无数小家,乃至于整个大靖无数百姓家庭,他才能为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理由,一个火烧大雁山理由。
管这还不够,但聊胜于无。
人可以骗人,不可以自欺。
他心中清楚,这场大火本来可以避免,他本可以用其他方式击败元**队,而不是给予这样重创,但是,他却选择了这种极端方式!
于是,他心中便存了魔障!
只有想起百姓们乡野生活,那鸡鸣犬吠平淡、俗常,才会让他觉得真实、安宁,所以他才急切想回乡祭祖。
他已经决定了,要回清南村过年。
街道两旁百姓发现,玄武公面色平静无波,甚至,靠得近人还会发现他眼底有淡淡忧伤。
老汉婆子们心疼地想,玄武公累坏了;少年们崇拜地想,玄武公历练得加深沉莫测了;少女们羞涩地想,玄武公好迷人!
板栗可不知看热闹人们心思,他归心似箭,所以对于皇城献俘、庆功宴会等等都漫不经心,不过是应付罢了。只有皇上封赏时候,他才被惊醒过来。
皇上依旧封他为玄武郡王,要不然,就是世袭玄武公,任他挑选。
永平帝有自己考虑:以他这般年纪,其文治武功已经远超先帝,断不能让人德行上挑出瑕疵来,觉得他亏待功臣,所以坚决要封玄武公!
说来好笑,这份决心比昨天甚。
为何?
因为玄武公越是不意名利,他才要施恩,让他无话可说、无隙可乘,心里有愧疚那就好了!
当着文武众臣面,板栗若再要推辞,不仅显得矫情作态,还会被人认为不尊重皇帝,所以张杨隐晦地对他使了个眼色。
板栗无奈,暗道不过是个虚名而已,便不再执着,受封了郡王,起身叩谢皇恩。
永平帝好奇地问:“爱卿为何不挑世袭爵位?”
板栗整顿有些散漫心绪,恢复了常态,笑眯眯地恭声回道:“郡王不是比公爵位高嘛,微臣当然要选位高了。”
皇帝笑道:“可是郡王不能世袭呀!”
板栗“嗐”了一声道:“谁管得了那许多!微臣将来会跟儿子们说,自个努力吧,爹就留了几亩地给你们,没本事都回清南村种地去,别留京城丢人现眼。所以微臣不要世袭。”
皇帝和群臣愣了一会,忽然大笑起来,纷纷赞他好豁达心胸。
笑声中,刑部王尚书看着板栗,目露异色。
庆功宴后,板栗又单独御书房觐见了皇帝,递了告假折子,又将诸项军务安排细细复述一遍——本来已经上奏折呈述过了。
“爱卿要立刻回乡?”皇帝有些发愣。
“是!望皇上恩准!”说着,将他心生魔障,唯有思及乡野生活才能平静状况说了,“便是请高僧讲经,也非一日能完成。湖州也有寺庙。臣此去乡野,心思沉定,那里听讲经,效果定然为显著。”
皇帝还是有些转不过弯来。
他正整日忧愁担心张家和郑家权势过重,想着要如何平衡呢,忽然人家甩手不管事了,要去乡野归农,这让他情何以堪?
“爱卿打算什么时候回京?”皇帝追问道。
“这要看臣心境何时平复了。”板栗认真想了想回道。
他实话实说,可皇帝却不这样想,他看着玄武王,神情变幻莫测,揣测他这是以退为进呢,还是别什么缘故。
板栗见皇帝沉吟不决,奇怪地唤道:“皇上?皇上可是有难碍之处?若有,不妨吩咐臣,臣过完年就赶紧回来。”
皇帝听后又是一愣,他发现,也许是自己多想了。
于是摆手笑道:“无事!朕不过有些纳闷:爱卿之前说要找媳妇,眼下为何又不急了,倒要回乡祭祖?”
板栗诧异道:“臣回乡下就是为了找媳妇啊!”
皇帝忽然觉得头有些发晕:“回乡下找媳妇?”
板栗肯定地点头道:“是啊!”
皇帝使劲眨眨眼睛,提醒他道:“爱卿要乡下找王妃?”
板栗也肯定地告诉他道:“是!臣要找王妃乡下!”
老皇帝呆了半响,才使劲闭住嘴巴,点点头,挥手命他退下,意思是准奏了。
等板栗离开御书房,皇帝才长长地吐了口气,一旁伺候王公公急忙递上茶水,并同情地看着他。
刚才,皇帝好险没管住自己,就要开口阻拦玄武王,幸而记起张郑两家对择亲特殊癖好,才及时悬崖勒马。
乡下找王妃,真亏他能干出来!
老皇帝忍无可忍地捧着脑袋,表示无法接受玄武王想法,全大靖也没他这样!
当初玄武将军选婿时,他就下了死命令:不能丢了他这个皇上脸面。总不能玄武王娶王妃,他还要下这样一道命令吧?那他可不真跟皇叔说,成了保媒拉纤媒婆了!
皇帝痛苦地想,这能怪朕嘛?谁家像他们两家这样啊?
除了白虎侯,他自小就跟皇妹定了亲,再说,皇妹到底是皇室血脉,容貌品性确实不同凡响,便是搁京城也是一流,也难怪他坚持;可是,这玄武王都封王了,也没从小定亲,为何还要去乡下找王妃?
乡下随便一个女子就能做王妃吗?
还有,他前些日子听说郑家老二,那个叫黄瓜,也要去乡下娶谁,让京城无数闺秀气愤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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